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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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眼中盯着计算机上各类期货外汇的曲线图,但易轲的脑中却只想着今晚在m餐厅遇到tonny时,靖蓝脸上惶恐惊慌的表情。

    他很想告诉靖蓝他并没有在生气,也很想彻底跟她把话说清楚;但是靖蓝一回到家,就闷闷的跟他说晚安,直接走回自己的房里。

    易轲离开计算机走到窗边,混乱的脑袋不适合任何决策。

    这时,他听到轻微的关门声,轻巧的脚步声正往楼下走去。难道这么晚了靖蓝还没入睡?

    于是,他轻轻的跟了出去,看到餐厅的灯被打亮,靖蓝坐在餐桌的一端,左手拿着苹果,右手拿着刀子,连皮都没削就直接在手上切着吃。

    她拾眼望见易轲站在门口,声音平淡的说:“吃苹果吗?我翻遍了所有的橱柜冰箱,宝姨囤积了一堆粮食,但却找不到冰淇淋、巧克力,就连洋芋片都没有只好吃水果。”

    “如果-想吃,明天我可以带-去买。”他走到桌子的另一端坐下。“上海台湾人开的店多得是,就连家乐福都有好几家。”

    靖蓝看起来一点都不感兴趣“算了,垃圾食物不吃也罢!万一又遇到看起来跟我很熟,可是我却不认识的人,那才叫做扫兴。”

    原来她真的还在介意这件事这种感觉一定很不好受。

    “我并没有生-的气,我知道-是真的不记得了。”

    “我也没在生气啊!”靖蓝机械式的咬着苹果。“只是很讨厌而已。这些人莫名其妙的出现,好象在提醒我,我的快乐有多么的罪恶。”

    不论靖蓝过去做了多少错事,她还是他的妻子,他曾经疯狂的爱着她;就算现在他不能原谅她,也不该再累积仇恨了

    易轲凝视靖蓝好几秒钟,迟疑良久,艰难的开口“我觉得我越来越不认识-了。”

    靖蓝的手顿了一下,头一歪回望易轲“那有什么稀奇?我也好象从来没认识过你。”

    “我最近很混淆,明明知道-是靖蓝,却常常不由自主的把-当成另外一个人。没想到不单只有我这样想,今天在医院里,子皓居然也跟我说起同样的事”

    魏子皓?靖蓝想起他今天看她时的怪异表情。

    “子皓问我我有没有想过,-可能不是靖蓝而是另外一个女人?”

    执刀的手一歪,苹果切得歪七扭八,她沉默一会才苦笑着说:“如果我不是靖蓝广那我是谁?”

    “一个走错躯体的灵魂。”易轲把靖蓝曾经说过的玩笑话很认真?*霉矗娜诵闹幸痪蹲诱娴南鞯绞种福勾蟮难檠杆偃竞炝似还?br />

    易轲急忙冲了过来,从桌上的面纸盒抓起一叠纸巾,紧紧的按压在伤口上。

    靖蓝没有痛的感觉。如果躯体和灵魂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人,外表的伤口痛的是躯体还是灵魂?

    “有意思”靖蓝嘲讽的说:“恐怕你得请一个法力高强的道士,才能把我这个妖魔鬼怪给赶出去。”

    易轲半跪在靖蓝面前,握紧她的双手,双眼直视靖蓝,这是靖蓝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感情。

    “我今晚一直被这一句话困扰,脑中像打了千百个结,怎么转也转不开后来我想,子皓真正的意思是不是说,不管以前怎样,至少现在的-的确是个截然不同的人,我不应该留着旧时的阴影来折磨-,应该把-看成一个新的个体来对待?”

    面对易轲的坦诚,靖蓝的内心激荡不已。这是她要的吗?她是否真的希望易轲将自己当成一个新的个体来对待?她是否希望易轲不要用爱以前那个苏靖蓝的方式来爱她?

    更矛盾的是在自己的内心里,为什么隐隐觉得她好象曾问过自己这些问题?

    “我不需要一个道士,”易轲轻吻细长优雅的指尖,引起她微微一阵酥麻。

    “如果这个躯壳里真的不是原来的灵魂,那我才真的要感谢上天!把一个美好的、我所渴望的女人送来给我。”

    易轲停顿一下,这才继续说:“告白对我来说是件困难的事--尤其在有那样的前车之鉴后,我更害怕,这会不会又是我的一厢情愿?会不会就像在展示会时看到-一样,不过是我错误的判断?所以,现在我决定了,过去的种种我都不会再提,tomorrowisanotherday!等到-的记忆恢复,不管-是谁,如果到时-还是要走,我会放-走。”

    这算什么?这完全不像告白,反而更带几分壮土断腕的悲怆!

    在她决定把自己当成苏靖蓝,接受种种不愉快的过去时;易轲却不想把她当苏靖蓝,不要她当苏靖蓝了!

    可是,如果她不是苏靖蓝,她有什么身分、什么理由继续住在这里?

    她转过头,避开易轲含情脉脉充满渴望的眼神。

    她该怎么回答?

    “你是个笨蛋。”靖蓝闷闷的说,表情在那一刻瞬息万变,易轲读不清她到底是惊讶、高兴、生气还是悲伤。

    “你是个笨蛋!”靖蓝再说一次,这次比刚刚大声一点。

    她突兀的站了起来,走出餐厅,一面背着易轲说:“我要去睡了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易轲微微一怔。梦里不知身是客?靖蓝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明明家里少了两个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空旷的老屋却突然变得很热闹!

    也许因为少了宝姨那种虎视眈眈、紧迫盯人的态度,靖蓝的生活空间倏然放大。

    她每天都很忙,随时随地出现在任何角落,易轲好象随便一转身就会在眼角的余光中发现她的身影。

    有的时候她出现在阳光灿烂的花圃里,聚精会神的替魏叔完成他交代的事--锄草、浇花、洒肥料

    阳光晒得她白皙的脸庞红通通的,每每让在办公室忙碌的易轲忍不住下去帮她的忙。

    两个人同心协力的结果,却让本来井然有序的花园变得更加凌乱。因为靖蓝总是同时间做很多的事,常常弄到一半就想到她还有别的事忘了,比如说衣服还没晾、哪一个窗户漏擦了,甚至是锅子里炖的肉

    所以有一次,他们晚餐吃半烧焦的肉,因为他们在花园里互丢泥巴玩得太高兴,靖蓝完全忘了炉子上还有一锅未熄火的肉,直到警报器惊天动地的呼叫,她才恍然大悟,匆匆忙忙赶去关火。

    不过,易轲还是很尽责的把没烧焦的部分吃完了。

    习惯了宝姨大厨般的手艺,靖蓝煮的菜简直像幼儿园的小孩画画,虽然很认真又创意十足,却总是不成熟的作品。

    但是他的心却从没如此平静轻松过,只要切掉新婚期间那段不愉快的过往,眼前的靖蓝,完完全全就是他初识时惊为天人的完美伴侣!

    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他的睡眠品质变差了!

    以前的他和靖蓝两人都是夜猫子,习惯晚睡晚起的生活;但现在的靖蓝却是一百八十度转变,完全的早睡早起。一过十点她就精神不济,过了十一点开始浑浑噩噩,十二点就成了行尸走肉。

    因此,他常嘲笑她大概是在医院睡太多了,少睡一点都不行。

    易轲因为还有纽约方面的业务,基本上得过三、四点才能上床,直到中午才会起身吃第一餐。

    但是苏靖蓝小姐却常常忘记这一点,总是一大早起床就开始她忙碌的行程。

    虽然易轲也知道她很小心翼翼的不要吵醒他,但易轲就是会被她的动作干扰到,-着困倦的眼睛,躺在床上用耳朵追随她的一举一动。

    这一天的早晨,易轲又被一种很奇怪的声音给吵醒,一段一段的吱吱声,还间接夹杂一两声碰撞、哀叹的声音。

    他闭眼听了一下,确定是靖蓝又在进行某种超出能力的工作,于是很认命的离开床铺,拿起床边的睡袍披上,用力的打开房门。

    走廊上映入眼帘的情况却有点奇怪--

    一张白铁制的躺椅嚣张的占据走廊中央,而上面斜躺着的靖蓝,正喘着气,一脸无辜的打量从房里走出来的易轲。

    “我吵到你啦?对不起喔!真没想到这椅子这么重!”

    “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睡眠不足的人说话总带着几分怒气,看得靖蓝直咋舌“也不是大事啦只不过是刚好在杂物间里找到这一组桌椅,觉得很适合放在书房外的阳台”

    易轲揉揉眼,好气又好笑的说:“那-就不能晚一点,等我起床再搬吗?非得再一次折磨-那只打上钢钉的脚?也不怕种下病谤,一辈子长短脚?”

    靖蓝嘟着嘴,扮一个鬼脸,看得易轲连脾气也没了。

    “起来吧!以后这种事别逞强。”他走上前一把拉起赖在躺椅上的靖蓝,轻松的抬起椅子,走向书房阳台,赫然发现这里已经放了一张小圆桌。

    一见到易轲那张又要发火的脸,靖蓝急忙解释“圆桌很轻呀!你看我不是都没吵到你?”

    易轲瞪她一眼,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只早起的鸟解释“赖床”这件事,只能没好气的吼道:“-给我坐下来休息!我去搬另一张椅子。”

    理亏的小孩从善如流,乖乖坐下按摩她酸痛的小腿。易轲的速度很快,不到五分钟又搬了另一张躺椅过来。

    “你看,风景多好!”她笑咪咪的招呼易轲坐下,知道自己只要一笑,易轲就会没辙。

    “往下看可以欣赏魏叔巧夺天工的花园美景,远眺呢”她煞有其事的-起眼努力往远处梭巡“你看!那不是金茂大楼吗?多好的美景,清风徐来,鸟语花香,搞不好还可以这样赖个午觉!”

    面对靖蓝一厢情愿的浪漫,易轲的响应是一个闷哼,躺在躺椅上的他,只觉得阳光刺眼得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是喔”易轲语气懒散的泼她冷水“等夏天-就知道,上海也是有名的火炉,到时候不知道-会被阳光烤焦,还是被热风吹熟?”

    “真没意思”靖蓝赏他两个白眼,只可惜易轲闭着眼没看见。“好啦!搬好了回去睡回笼觉啦!省得睡眠不足,火气太大,拿我当出气筒!”

    真是败给她了!易轲暗叹,-着眼打量一脸兴致勃勃的靖蓝,只见她踅回屋内拿了一本古本红楼梦出来,自在又悠游的看了起来。

    见不得她那么惬意、完全不理会他的模样,易轲一手抽走书,不管她的抗议,霸道的命令“我不睡了,去弄早餐给我吃。”

    靖蓝眨眨大眼睛,一脸狐疑“真的不睡了吗?”

    “不睡了”他故作生气的瞪了靖蓝一眼“宝姨还躺在医院里,我怕有人又不安分,把脚又摔断了,给我找麻烦!”

    易轲吃早餐的时候,靖蓝还是捧著书坐在餐桌边陪他。她看得很专心、很仔细,绝对不是随便敷衍、打发时间。

    从前的靖蓝不是不看书,但是除了大量的流行杂志,她的阅读层面仅止于现代派的散文或言情小说,像这一类古典小说从来也没见她翻过。

    “-喜欢看红楼梦?”易轲吃一口煎蛋,慢条斯理的问。今天她总算没把蛋给煎焦了!

    “喜欢啊!我前后总共看了三遍;不过在台湾看的是另一个版本,也就是薛宝钗怀孕,然后贾宝玉考上科举出家的那个版本。”

    看了三遍?易轲的眉头微皱,他不记得靖蓝曾提过关于红楼梦的事。

    “那-喜欢哪个故事?”

    靖蓝从书页中抬起头,笑一笑,喝口果汁,很认真的说:“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个故事,这个版本太沉重、太悲凉,好象贾宝玉是因为穷困潦倒才被逼得大彻大悟,不得不去出家的感觉,不够--”

    “慷慨壮烈?”易轲替她接下去,看见靖蓝心有戚戚焉的点头。“除了红楼梦,-还看什么其它的古典文学吗?”

    “很多啊”她又埋首书中,流畅的回答“西游记啊、三国演义啊、济公啊、甚至金瓶梅,差不多那些都看了,唯一没看的是水浒传。”

    “为什么?”易轲感兴趣的问。

    “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应该改成一百零八条沙猪。”

    易轲大笑起来。她看书的确看得很有见解。

    笑完之后,他的心就冷了,冷得让他缺乏睡眠的脑细胞瞬间被冻醒。

    从前的靖蓝,关于名牌、关于品味,她如数家珍头头是道;但绝不可能和她谈起读书心得,她没这方面的深度。

    他放下刀叉,喝口果汁,不动声色的改变话题“前两天我的秘书接到一个叫薛曜芳的人打的电话,说是要找-,-认得她吗?”

    “药方?西药方还是中药方?”她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两眼仍然盯著书。“这是个笑话,曜芳是我同学啊!她也是蓝色的眼泪的设计师。”

    她记得?易轲惊愕的瞪视靖蓝。所以根本就没有另一个灵魂,否则怎么可能会如此顺口就说出薛曜芳的身分?

    也许是察觉到易轲怪异的眼神,靖蓝终于从书页中抬头,不解的凝视易轲“怎么啦?一脸看到鬼的样子?”

    “-还记得什么?”易轲的声音明显有点不自然“关于薛曜芳,或关于-自己?”

    靖蓝托着腮,眼眸清朗的与他相对,过了半晌,她才微微一笑,淡淡的说:“突然被问起来,回得很顺口,认真去想,却一丁点印象也没有!也许以后,得多几个这种突如其来的问题才是。”

    她站起身,收走易轲面前的空盘,站在水槽前,眼泪却莫名的往下掉。

    虽然靖蓝背对着他,易轲却清楚的感觉到她在哭。这是车祸之后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掉泪他的心蓦然紧缩,不假思索站起来,从身后环住她的腰。

    “对不起,我并不是在试探-”他歉疚的说:“我承诺过把-当成不同的人来对待,是我失言了!”

    听到这一番话,靖蓝的情绪反而变得更激动“问题是我并不是一个不同的人啊!我有苏靖蓝的外貌,我记得一些无关紧要的片段你叫我怎么把自己切割开来,完全不理会过去?”

    原来她并不是完全不在意,嬉笑乐观的外表不过是在面对攻击时的防御;内心深处的靖蓝,仍然为过去那个丑恶的自己背负罪恶。

    在潜意识里逃避,这是她失去记忆的主因吗?

    易轲将她转过来,紧紧的抱在怀里。“别去想!忘了就忘了,我喜欢-现在的样子;只要-回来我身边,过去的一切,就让它随着-的记忆消失”

    “可是我能一辈子关在这屋子里吗?”靖蓝凄凄泣诉“等我走出去,我要怎么面对那些嘲弄的、鄙视的、憎恶的诸如此类的言语还有目光?我不认识的人都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所做过的坏事--”

    “那我们就离开这里!”易轲打断靖蓝的话,坚定果决的说:“等我把上海的事情安排好,我们可以计画一次长远的旅行。北京、蒙古、新疆、俄罗斯甚至欧洲、美洲,天地之大,我们又何必局限在上海呢?”

    如果易轲在心里默想。如果到时-还是现在的-,我甚至可以撤出上海,重新为-打造两人的新天地。

    靖蓝泪眼盈盈的凝视着易轲。

    这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外表刚峻冷戾,让人望而生畏,可是他却有一颗无限包容、深情的心;如此深爱自己的男人,当初自己为什么会一再残忍的去伤害他呢?

    抵着温暖宽厚的胸膛,她觉得所有的不安、恐惧、茫然,一点一点逝去;不管外面骤雨狂风,这个男人都会为她遮去所有袭击而来的伤害

    舍弃从前,失忆后的的她,好象也可以用现在这个脑袋,再度爱上这个男人。

    柔软的身躯,熟悉的馨香,久违的欲望开始蠢蠢欲动怀中的靖蓝眼泪已经停止,小手不知何时爬上他的腰,安静而柔顺的栖息。

    以私心而论,易轲一点也不希望靖蓝回复记忆。

    那些叫嚣争吵的不堪、夜夜笙歌的堕落、还有不知凡几的出轨,易轲希望她一样都别想起。

    他轻抚柔软的长发,努力的和欲望拔河。不再等等吧!

    等靖蓝再平静一些,等自己的心理障碍再清除一些不急,他们有长长久久的未来

    对某些有意进军上海的投资者而言,易轲这个名字如雷贯耳,熟悉内幕的人都知道,只要有办法拉到易轲这个金主,就代表日后的一帆风顺。

    当然要获得易轲的青睐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有一整组来自世界各地的菁英团队为他分析各种讯息,黑白两道关系良好,随随便便的投资案还上不了他的眼。

    但对更多的人来说,易轲根本冷漠不可亲近。他不赌不酒、不好女色,各种俱乐部、三温暖、高尔夫球场等等,商界人土常出现的地方,从来不见他的踪影。事实上,这个人的行事低调到让人想一睹庐山真面目都很难。

    所以当他出现在某个社交场合时,不是代表主人跟他的交情深厚,就是身分背景让他无法拒绝--比如上海市长的餐会。

    找他出席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拿他当作活动银行,来诱骗一些盲目又野心勃勃的投资客。

    对易轲而言,参加这一类活动除了浪费时间,实在找不到任何益处!要从他口袋掏钱并不难,只要准备好完整的企画书送到公司去就得了,在这里说得口沫横飞都是枉然。

    这个晚上他第一百次看表了。十点过五分,不晓得靖蓝睡了吗?

    这是失忆后她第一次单独在家,虽然她一再笑着保证没问题,可是易轲一颗心就是悬念不下。

    是因为不信任吧!他想。经过那么多次的背叛,实在很难修补心中那块破损的猜疑

    他很想打电话给她,但家里唯一的电话在他上锁的办公室里。靖蓝的手机车祸后就被他收起来了,宝姨和魏叔还在医院

    不管了!他要走了,反正他的任务已了,这个晚上他浪费够多的时间在无谓的交际上了!

    正当他打算悄俏移动脚步时,却听到一个爽朗的台湾国语和他打招呼。“咦?易轲,原来你在这里啊!我听人说你来了,但就是没看到你”易轲回头一看,是一个叫李金贵的台商。几年前他初到上海时曾和易轲转过几次头寸,但这个人很争气,不但还钱纪录良好,连质押给易轲的股票都已经翻了好几倍了。

    “你还当真神龙见首不见尾,”李金贵有干瘦的身材、花白的头发,即便如此,他的身边还是挽着一个年龄大概只有他的一半,身高却多了十来公分的“秘书”“要不是市长面子大,大概也请不动你吧?”

    “不会啊”易轲淡淡微笑,丝毫不理会妖艳的女秘书-来的媚笑。“下次你在上海结婚,我一定出席。”

    李金贵干笑两声,一脸尴尬“别开我玩笑了,我们家那个虎姑婆哎呀!别说这个,你太太呢?怎么没带她一起来?”

    一提及靖蓝,易轲脸上虽然带笑,但眼中却现出些微警戒。“她前阵子出了车祸,撞断了脚,这阵子都在家里休养。”

    “原来如此,难怪lili说好久没看她出来玩了。”没注意到易轲眼中的异样,李金贵继续滔滔不绝的讲下去“对了,我跟你讲一件很好玩的事。上礼拜我回台湾,结果在台北街头看到一个女人,哇塞!长得简直和你太太苏靖蓝一个模样!我拚命叫她,还跑去拉她,结果差点没把人家吓死,一直跟我说她不叫苏靖蓝,叫什么于、于什么蓝?”

    他拍拍自己脑袋,一脸懊恼“真是!脑袋都不中用了!不过我跟你保证,真的好象,搞不好连你也一样认错”

    会吗?易轲哂笑。李金贵见过靖蓝几回?难道自己会连老婆都认不出来?搞不好只有三分神似,被他给夸大了!

    李金贵又东拉西扯聊了几句,眼角瞥见市长正站在不远处和一群人说话,急忙拉着秘书掺和了进去。

    易轲对和市长拉拢交情不感兴趣,趁没人烦他的空档闪出大厅,穿出花园来到门口。

    他把停车牌交给泊车小弟,正拿起打火机点烟时,冷不防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借个火吧?”

    身穿公安制服的男人站到易轲身旁,易轲没转身,直接把手上的打火机跟烟都递过去。

    今晚来的宾客非富即贵,公安满坑满谷的站岗。

    男人点好烟,又把东西交还给易轲,这才低声的说:“李恩死了。”

    易轲神情一震,同样低声的问:“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前天晚上,死在台北一家宾馆不过我也是今天才接到消息,据那边的警察说,是吸毒过量暴毙的。”

    易轲眼眸闪动,一脸冷戾“还有呢?”

    “李恩并不是单独一个人,他是和一个女人从上海一起回到台湾,然后又一起住进宾馆;可是等到李恩暴毙,那个女人就火速离开台湾,回到上海。”

    李恩身边有别的女人也不是件奇怪的事,搞不好他真把靖蓝当凯子削,骗了珠宝现金,就-了靖蓝和别的女人远走高飞。

    易轲的手握得死紧,g扁了手上的香烟盒。

    “他们的消息怪异的灵通,不但知道李恩是你的司机,还一直追问关于尊夫人苏靖蓝的事”

    “你怎么说?”

    “我只简单的说她出了车祸,失去记忆,一直在家中休养。”公安古超谨慎的回答,他能和易轲配合那么多年,自然有过人的机灵。“可是台北的警察很奇怪,一直问我,确不确定出车祸的人就是苏靖蓝本人?”

    “什么意思?”

    古超摇摇头“我也不晓得,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

    易轲沉着脸,双眼直视车水马龙的街道,心中浮现一个自己也搞不清的影像。“和李恩在一起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古超略略思索一会“我也问了一下,好象是叫于谧蓝。”

    于谧蓝于谧蓝

    易轲的心猛然一惊,想起刚刚李金贵说过的话。

    我在台北遇见一个跟你大太长得很像的女人,叫于什么蓝

    于谧蓝好陌生的名字,但今天晚上他却连续听到两次。

    “帮我一个忙,”冷静的声音丝毫没有透露任何情绪。“查查这个于谧蓝的身分,最好能弄到她的照片。”

    泊车小弟已经把车开来了,他把车钥匙交给易轲,拿到小费后随即识趣的退开。

    古超送易轲上车,弯腰替他关车门,一面压低音量“易先生--”

    易轲知道他要说什么,微笑着转头“我知道,那些别墅已经在我手上了,过两天你太太就会拿到代销的合约了。”

    古超满意的笑了,恭敬的关上车门,站在原地目送奔驰车扬长而去。

    易轲用最快的速度飙回家。事情转变得太快太急,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受!

    他一直理所当然的把她当成靖蓝,想过任何荒谬的可能,甚至包括那个“另一个灵魂”的鬼话;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也许他带回家的那个女人并不是靖蓝。

    天底下真有一个和靖蓝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吗?为什么靖蓝从来不曾提起,但她却在这么巧合的时机,用这么怪异的方式冒出来?

    舞台上演的到底是哪出戏?金蝉脱壳?还是李代桃僵?

    他很厌恶自己再一次把事情想得如此龌龊,但是他好不容易从过去的阴影走出来,好不容易得到他梦寐以求的安详幸福

    他能再一次承受背叛与欺瞒的打击吗?

    心里太急,奔驰车在开进车库时刮下一大块漆;但他连看都懒得看,急急开了后门,穿过洗衣间、厨房。

    在上楼时,他瞥见客厅的角落亮着一盏微弱的落地灯。也许是靖蓝特地为他留的

    越接近靖蓝的房间,他的心就跳得更快,不敢相信自己的手竟然在抖,连门把都握不住

    门开了,靖蓝晚上用来阅读的床头灯诡异的亮着,映照着垂落的蕾丝天篷。

    易轲僵硬的走近床边,被褥、枕头散乱满床,但是床是空的。

    昏黄的光线穿透蕾丝床罩,像一张精密的网,勒出他每一条痛楚的神经。她又走了吗?又像上一回一样不告而别吗?

    “靖蓝--”他放声呼喊,像疯了一般冲进更衣室、卫浴间

    没有,不在这里!

    于是,他离开靖蓝的房间,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去绕、去呼喊。她最常待的书房、她最爱寻宝的储藏室、没有人住的空房间甚至,他还开了上锁的办公室

    没有,没有人!

    易轲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是谁把空气给抽走了呢?

    他颠踬着脚步走向办公桌后,移开一个落地的大花瓶,掀开木头地板,露出一面纯钢的金属板块。

    密码是几号?他怎么一下子忘了他在心头苦思,颤巍巍的在电子密码锁上按下几个数字,然后按下指印。

    钢板的角落移开一个小洞,小洞里有个牛皮纸袋,易轲拿出来察看,松一口气跌坐在地板上。

    护照跟台胞证还在,起码靖蓝并不是对他演戏,乘机偷护照。

    他伸手抹掉额上的冷汗,把东西归回原位,内心慢慢冷静下来。

    灯是亮的,床睡过了,这表示清蓝曾上床睡过觉;如果她真要走,不会这么晚才离开。

    除非有人来接走她?

    他从计算机里叫出监视档案,确定这个晚上除了他的车,没有别的车辆进入。

    如果靖蓝不在屋里,会不会在易轲的灵光一闪,跳起身轻快的走出办公室。

    也许她在魏叔和宝姨的小屋里?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谁知道呢?

    他快步穿过回廊下了楼梯,眼光不由自主的瞥向客厅角落的灯光,他突然觉得这盏灯亮得有些突兀,放的位置也怪怪的,好象是刻意移来照着什么?

    于是他缓步走向灯光,落地灯的旁边有一张面向窗户的贵圮椅,印象中这张贵妃椅并不是朝那个方向的。

    靖蓝总喜欢把东西搬来搬去,按照她看书的心情

    贵妃椅后传来一阵——的声音,而那让他遍寻不着的身影,就盖着一条毛毯,蜷缩在贵妃椅上。

    易轲的眼睛湿润了。

    不敢相信活了三十七年,自己竟然还会因一个女人而想掉泪!

    轻轻的绕过椅子,小心翼翼的在椅子边缘坐下,痴痴的望着睡梦中的脸庞。贵妃椅终究不是个好眠的地方,只见她的眉头深锁,不时的改变姿势。

    他伸出手,爱怜的抚摸蹙起的眉心,手指卷绕着细柔的长发,乌黑的长发在灯光的照映下微透着蓝光。

    这是一头没染过色的秀发,如丝般的触感,大概连整烫都很少。

    但这似乎不是记忆中的颜色身为一个模特儿,靖蓝经常需要配合服装作造型,虽然没有染得奇奇怪怪,但绝对不是这样纯黑的发色;而且,发质也完美到令自己的手陌生

    大概是易轲的动作吵到靖蓝,她又翻个身,没有张开眼,只是发出朦胧的呓语“你回来了,阿光。”

    阿光?易轲的手顿住,只有日常累积的生活习惯,才会在睡梦中反应得如此自然。

    一出神,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加重几分,也许因头发被扯疼了,睡梦中的人终于张开眼睛,迷茫的望着易轲,过了一会才回神笑了一笑“是你啊易轲,你回来啦?”

    她曾说过梦里不知身是客,那么,是否也有另一个名字潜藏在她的梦中?

    “谁是阿光?”易轲的语调有十足的醋意“-刚刚叫着这个名字。”

    “阿光?”仍带睡意的眼中明显的露出疑惑,她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十分认真的思索着这个名字。

    见到这种情景,心慌的反而是易轲自己,急忙的制止“别想、别想想不起来就别想!”若是演戏就继续演下去吧!“好好的房间不睡,怎么跑到这里来睡?也不怕着凉了?”

    靖蓝果真放弃原先的话题,揉揉困倦的眼睛,半是埋怨半是撒娇的说:“都怪你这房子太大了,我睡在房间里头,老是疑神疑鬼,开门声啊、脚步声啊吓都吓死!吧脆被子一抱躲到这里来,我想这里离门比较近,万一有事,起码逃命比较快。”

    就这么简单?易轲真是哭笑不得,这么直接简单的理由,却让他像个疯子一样在屋子里团团转,差点吓出心脏病!

    “你怎么啦?现在几点?很晚了吗?”无辜的眼睛注视着易轲,完全不知道自己闹了什么事。

    “快十二点了吧!”易轲苦笑,觉得自己当真是庸人自扰。“我不太喜欢那样的场合,找到机会就溜了。”

    “他们没有找你续摊啊?”靖蓝漫不经心的接口。

    “续摊”这一句,靖蓝是用台语说的,台湾那些做生意的很喜欢玩这一套,回到上海,他很少带靖蓝外出应酬,也不会有人对着带老婆的易轲提议这种事。

    “没有,”他淡淡的回答。“为什么这样问?”

    靖蓝耸耸肩“没啊!只是随口说说。”

    她的“随口”件件都是记忆中的事,突然间他发现,靖蓝闪烁的记忆大都局限在台湾发生的事,到上海之后,包括结婚的这一整段过程,简直就在她的档案中被蒸发了。

    “-是谁?”易轲不由自主的低喃,手指顺着脸庞的弧线轻轻滑动“-是怎么来的?”

    “我是谁?”最近他好喜欢问这一句话,明明白白的人站在他眼前,为什么他比失忆的自己更混淆?

    “我是谁呢?”靖蓝嘴角噙笑,露出无辜又调皮的神色“我是九尾狐狸精啊!在恩州驿弄死苏妲己,吸了她的精气魂魄,占了她倾城倾国的躯体,要来断送你商家的锦绣江山”

    说到这里,她故意叹了口气,做作的扬扬长睫毛“没想到功力不足,三魂七魄没吸齐全,反倒落得现在ㄌ1ㄌ1ㄌㄚ-ㄌㄚ-的样子!”

    易轲被她搞怪的模样逗笑了,爱怜的揉揉她的脸。入门到现在,郁结在心的沉闷总算一笑而散。

    “-啊!-讲故事,我也来讲故事好了在中国的传奇小说里有个故事叫牡丹灯笼,里头有个书生,叫”

    易轲一时想不起来,迟疑了一下,靖蓝就又机灵的接话“叫易生。”

    “好吧!叫易生。”易轲失笑,顺了她的意。“这个易生呢,除了喜欢结交文人雅士,也常常到一座湖边的寺庙去,和得到的高僧谈经论佛。有一天呢,他回家的时间比较晚了,在经过湖边时,遇见一对妙龄主仆,手执一盏牡丹灯笼,朝他迎面而来。花月良宵、才子佳人,当然成就一段缠绵旖旎。”

    靖蓝不但听着易轲说话,还仔细的凝视易轲的脸,但是在认真的表情中却翻译不出他说故事的用意。

    “这个易生呢,佳人陪伴,夜夜春色,自然就无心出门叙友。直到有一天,庙中的高僧来寻访他,发现他双眼无神、骨瘦如柴,气虚体弱,当下就知道他邪魅缠身,急忙将他带往庙中。经过四十九天,易生痊愈了,但是高僧警告他,入夜之后,绝对不要接近湖边,以免旧事重演。

    “但有一天,易生和朋友谈心谈得太晚,回家的时候经过湖边,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这个时候,手执牡丹灯笼的主仆又出现了”

    易轲话语中断,深邃专注的凝视靖蓝的眼睛“命中注定的,逃得了一次,逃不了第二次!所以这一次,不管-是九尾狐狸精,还是什么妖魔鬼魅;不管-要的是锦绣江山,还是命,我都认了。只要有一盏牡丹灯笼,夜夜和-相伴游湖,天堂还是地狱,也都无所谓了”

    融化了

    清亮的眼中迷茫上雾气,化成串串水晶滑落。

    这样的真情,教谁不感动呢?

    易轲低下头,轻轻吮没她颊上的泪。如果这泪是为他而流,是不是代表撇开“靖蓝”这个名字,她的心中也有他的一席之地呢?她是不是也有某种程度在乎他这个人呢?

    四片唇瓣交缠,带动重新燃起的火焰:一个全心全意交付自己,一个却在理智与欲望中严重交战。

    虽然每一个毛孔都在-喊着释放,但是,他能如此自私吗?

    如果她真是靖蓝,是他的妻,带她上床自然名正言顺;但如果不是呢?他怎能利用她的失忆,占她的便宜?

    一咬牙,易轲极度困难的抽离柔润的红唇。

    靖蓝的呼吸急促,脸上明显露出受伤的神色,语气颤抖的说:“你是不是还在乎,我以前对不起你的事?”

    “不是这样!”易轲急忙否认,抱住她,让她紧靠着自己胸膛。“我既然都愿意为-舍命,怎么还会在意那些事呢?我只是希望-对我的爱不是因为-有一个叫苏靖蓝的名字,而是而是来自-心底,真真实实的讯息。”

    是这样吗?靖蓝迷惘了。他是要她把苏靖蓝和自己的心分开吗?当真要做到灵魂和躯体分属两个人?

    可是,如果不是苏靖蓝,她有什么资格去爱他?又凭什么得到易轲这样的男人无怨无悔,执着专情的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