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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叶夫被迎面扑来的凉爽山风唤醒。他仰躺在松软舒适如毯的绒草上,环顾小小的平地不过五尺,四周大小斑矮的岩石穿凿成道,形成一处又一处的小水潭,像个天然屏障,远离尘嚣俗事。
“穗穗!”他随意的披上衬衫,四处张望,就是看不到穗穗。她像只无法安定下来的小野兽,一不小心离开了视线,就只能任由她自在游荡于山谷丛林间。
“穗穗--”他扯开喉咙大声叫喊,听到自己的回声飘荡在山林之间。
不久,远远传来穗穗的回应:“我在这里!”
顾叶夫抬头聆听声音,辨认方向后,开始攀过那高大陡峭的山岩。
她的身影就在前方不远处,顾叶夫挥著满身大汗,欢喜的走上前,低头俯瞰陡峭的岩壁,发现这里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跳湖的地方。
“啊!就是这里!我认出来了!”他惊讶的说。
穗穗回头浅浅一笑,指著前方不远的地方。“对啊!你就是在前面那片林子里看见我要从这里跳水的。”
“那时候我还以为你要自杀呢!”
“我才不是!”“那时候不了解你,当然会这么认为,你看!有谁敢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跳?”
“你不敢对不对?”
“穗穗,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理智的问题。那时候你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斜著头沉思几秒。“那时候我只有一种感觉,我在想--古时候的人为了赎罪,常常会做很危险的事情来偿还过错。我只是想效法古人,心想我跳下去了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再感到难过悲伤”
顾叶夫看到她眼中的悲伤,心里一阵揪紧。“穗穗,你父亲对我说过你和朋友出车祸的事,那是个意外,你不要时常把它放在心里,这样只有折磨自己而已,于事无补啊!”“可是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弥补心里的愧疚?”
“穗穗,不要想了,不管怎样,这都是个笨方法!我也受过伤,也想放弃。可是,我发现越是努力想要遗忘,越是让自己痛苦得无法跳脱出来。没有别的方法,只有时间能够拯救自己”
他的话让穗穗陷入沉思,她甩甩头,试著让自己遗忘过去。
两人沉默一会儿后,突然,她抬头看看自己所处的高度,调皮的说:“大胡子!其实跳下去没有想像中可怕,只是高度有点吓人而已,跳下去的刹那,真的很过瘾,只要不惊慌,跳到水底的冲力很强,可是身体沉入水底的时候,思路要清晰,看清楚水面的方向,让身体向上攀游,就成功了!”
“不可能!我还是不会尝试的!穗穗,你以后也不要做太冲动的事情,我没有看过一个女孩子胆子这么大的。”
她低垂的眼眉流泄出淡淡的哀愁。“是啊!我以后不行再做了--妈妈过世前,我答应过她以后不可以这样大胆,以后不可以随便出手和人打架,更不可以任性的做不经思考的事。”
“你妈妈是担心你,才会这么说的。”
“以后没有人会这样担心我了,爸爸接受国外的聘约,要我和他一起出国,我不想去,爸爸很不放心我,却对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爸爸的工作很重要,这次离开可能会停留好几年,我们想了很久,才决定把老家卖掉,省得麻烦。所以,现在我真的是一个人了。我想爸爸是没有办法忍受妈妈不在的事实,才选择离开。反正我已经是个独立的成年人,就算再也没有人担心我,我也要自己独立坚强起来--”
穗穗说完,眼底流露出淡淡的哀伤。顾叶夫拥住她的肩膀说:“穗穗,让我来担心你吧!别忘了我是个医生,你如果受伤了,我一定会把你医治好。”
“真的?”穗穗想更确定。
“嗯。”他笑着点头。
“那么你呢?如果你受伤,谁来医治你?”
“你啊!你是我的强心剂呢!好几次都被你吓得心脏无力,现在已经越来越经得起考验了!”他玩笑似的说著,却隐隐地认同彼此感情的开端。
她沉吟片刻,静静地看着他。
他衬衫开敞著,露出赤luoluo的胸膛,这模样和三年前最后见他的时候有如天壤之别。他原本是个温文儒雅的医生,但此时这般放浪颓废的外型,更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顾叶夫收起玩笑的心情,正色地说:“穗穗,我一听到你因为母亲过世,又回到有木里的消息,我就恨不得马上赶来”
她忍不住轻抚他粗糙的下颚说:“你什么都不用说,只要来这里,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
顾叶夫的大掌按住穗穗温软的小手,两手相叠贴着彼此。“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对你的感情已经这么深了。”
穗穗眨了眨眼,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哽咽的说:“我们为什么都要等到失去了,才能明白”
穗穗终于哭倒在他的怀里,他感同身受的拥住她。
“不要哭你还有我。”
她抬起满面泪痕的脸。“大胡子,我好害怕再次失去,我们都不要再等待了好不好我从来就没有要求过你忘记心里最爱的人,每个人都有过去,每个人都有不能轻易抹灭的感情只是我们都不能活在过去,未来才是我们必须走下去的!我等得够久了,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找我,我一直没有放弃过你”“我知道,逝去的亲情不会再回来,死去的爱情也不会再复活,我们必须珍惜目前拥有的,不是吗?穗穗--让我们在一起,一起走下去吧!”
顾叶夫说的最后一句话,刹然听见,像是来自遥远不可攀及的世界所传来的声音,穗穗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真的吗?”她一直片面付出的爱情终于得到回报,虽然来得慢,却总比只是幻想而得不到还强。
他坚定的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们都不要再等待了!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该珍惜。我们的一生都只有一次,不能重来,也不能比较或排练。当我们面对痛苦的关口时,只能迎向它,挺起胸膛勇敢的继续走下去--穗穗,我们都不要再逃避了!”
他的话句句都是出自内心最深处的感受,很动人,却也让人迷乱。穗穗沉思许久后才开口。“你对我说这些话是因为昨夜的关系吗?如果你以为必须负责,那你就不用这么说了--我爱你,我从很久以前就爱上你,可是我不要你用同情的方式来回报我,我不要你”顾叶夫用吻来打断穗穗的话,他们又开始沉溺在彼此的欲望里。
穗穗的脸颊因为他的真情而发亮、胀红,他的手臂环绕在她的腰际和背脊,那姿态仿佛拥住了他们的未来。
他什么都不再说,那眼神仿佛看穿了她的心,穗穗终于喜极而泣。“大胡子,我以为我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我最想爱的人。”
“穗穗而我一直认为我再也无法去爱另外一个女人。”他深情的看着她,许久后,又说:“我想我们都错了。”
顾叶夫停留的日子里,拜访了许多山里的居民,顺道为他们义务看诊,做简单的身体检查。穗穗也不甘示弱,她好打不平的个性还有矫健的身手,在山区里俨然成为孩子们最崇拜的女英雄。
他们两人都著迷在这简单又自然的生活里,像甜蜜的情人般,形影不离的出没在山林田野间。
两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顾叶夫坐在桌前看着窗外的风景,心底开始设想他们未来的计划。
在山里的日子,他感到难以形容的安适与自在,很想就这么永远居住下来,却又无法放弃他在医院的工作,毕竟理想的生活,还需要配合现实的考量,才能够慢慢实现。
“大胡子!我把厨房的小电灯泡换成了日光灯,这样晚上经过厨房上厕所的时候,再也不会摸黑撞到东西了!”穗穗穿著一身污秽的工作服,手里拿著螺丝起子,从门口走进来,得意的说著。
“你的动作太快了,我原本想自己动手的。”顾叶夫抱怨的说。
“等你动手就太慢了!你就是想太多了,浪费时间。”穗穗放下工具,拍拍两手,走到他身边。
顾叶夫握住她污秽的小手,将她一把拉近自己,两手揽住她的腰说:“我是在浪费时间,我白白的浪费了三年的时间”
“都是你的错!”穗穗随口回他。
“我知道错了!那么--穗穗,我们一起回去看我的父母好吗?”
穗穗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招架不住,她作梦也想不到顾叶夫对他们的感情是如此的认真。
“什么我和你一起回去看你的父母?”穗穗瞠目结舌的说。
“是啊!我已经有四年多没有带女友回家,这次他们看到你,一定会很惊讶的。”顾叶夫开始想像父母亲惊讶的表情。
“我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很意外,你怎么会和我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起”想到自己和他迥然不同的性格,以及完全无法相连接的家世背景,她心里开始有了顾忌。
“他们看到你是个活泼、独立,又有个性的女孩,一定会像我一样的喜欢你。”他抚摸著她的背,好让她安下心。
“可是我没有、心理准备”
“是谁说过的--我们都不要再等待了?”
“是我说的。可是我答应刘校长,暑假结束后,我要在这里当代课老师的。”
“暑假不是还有半个月?到时候你再回来就好了!况且,如果我们打算结婚,就要开始计划我们的未来,就算你要住这里,我也不会反对,只要我们能够互相配合”
“结婚”穗穗大吃一惊,手足无措,呼吸急促起来,很想打打自己的脸颊,确定一下不是在作梦。她从来都没有想到结婚这两个字,因为她总以为拥有顾叶夫在身边的时光,就很满足了,结婚是一辈子相守在一起的誓言,未来能够和他厮守一生一世,这是一个多么美丽而完美的梦想啊--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严肃,一副医生职业性的口吻对她说:“嗯穗穗,我一直很想告诉你,这两个星期,我们在一起都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
“什么防护措施?”穗穗马上不经大脑的问,但话一说完就想到了答案,不禁羞红脸,暗骂自己后知后觉。
“小笨蛋!你没有想过有可能会怀孕吗?”
“不会吧!你不是医生吗?怎么不会替我做防护措施啊?”
顾叶夫理直气壮的回答:“医生也有失去理智的时候啊!包何况--这深山野地,去哪里找啊?”
“你应该有准备啊!”穗穗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我哪里会想到一上山来找你,你就把我灌醉了!”
“那一次下算!后来呢?后来的好几十次你怎么都不说?”穗穗想着不禁又胀红了脸,两颊像火红的天堂鸟一般。
“我现在不是说了吗?”顾叶夫开始感到莫名其妙,两人竟然为了这种事吵起来。
“你是说了,可是”穗穗想不出该说什么,她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心存侥幸,现在听到他提及,正视问题后,才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别再可是了!明天一早先回我住的公寓,然后再准备一起回家拜访我的父母。你爸爸那里,我们可以先打电话告诉他,等决定好结婚的日子,再请他回来台湾”
顾叶夫说完了一长串的计划后,温柔地张开臂膀,将她紧紧的拥住。
穗穗心跳飞快,说不出是惧怕还是兴奋。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吗?为什么心底却还是感到阵阵的不安?
隔日,他们整装回到城市,来到顾叶夫的公寓里。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啊!”穗穗环顾四周的摆饰和家具,细心的观察他家中的每一个角落。
“是啊!我住在这里将近六年了。”顾叶夫简短的回答,没有提及这栋公寓其实是六年前他和小叶一起布置的新家,只是,新娘等不到住进这里,就已经香消玉殒。
顾叶夫将穗穗的东西搬到主卧室里,回头握住她的乎,打断了她的沉思。“来--穗穗,我大概告诉你这里的环境,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他们一同走到厨房,一同来到后门的小阳台,一起欣赏从高楼向下俯视的风景。顾叶夫搂著穗穗的肩膀,指著东边说:“那座山后面就是有木里了--看起来不远,开车到山上只要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虽然只有短短的三个小时,但却是两个极端不同的世界。如果他们结婚,势必要住在城市里面,但她始终无法舍弃有木里的生活,想到未来,就有许多无法取舍的为难。
“我知道这里离有木里有段距离,离你家也很远,可是我们结婚以后,要想办法互相适应。我可以搬到离山下较近的公寓”顾叶夫站在她身后,低声细诉未来的美好蓝图。
穗穗望向缥缈的远方,心底有种难以言喻的悸动。这幸福来得太快,也太突然了--她真的能够得到幸福吗?她真的是一个值得拥有幸福的人吗?
“我们现在就要住在一起吗?”
“当然!穗穗,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再迟疑等待了。”顾叶夫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糟糕!再不去医院,我就要迟到了!”
“那你就快去吧!不要担心我”
顾叶夫难掩笑意的说:“我当然会担心你了--看你!像只关在笼子里的小野猫,我怕笼子不够坚固,一不小心就要被你逃跑了。”
穗穗苦笑了一下,推了推他说:“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你快走吧!再说下去,你真的会来不及。”
顾叶夫回到卧室大略收拾一番,换上一套整齐干净的长袖衬衫、黑色西装长裤,穗穗斜著头欣赏他出色的外型,他此时的模样好陌生,但却有著熟悉的笑容和温柔。
顾叶夫走到门口,掩上门前还不放心的对穗穗说:“我晚上才会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饭,顺道去百货公司挑几件衣服。”
“挑衣服?”
“傻瓜!明天回家看我的父母,起码穿一件较正式的衣服,也是礼貌嘛!”
“正式听你这么说,我都开始紧张了。”
“别担心,有我呢!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太无聊?”
穗穗摇摇头。心情七上八下的。“不会!我会找事情做的。”
“那好”顾叶夫轻啄她的前额,怜惜的摸摸她柔顺的长发,随即转身出门。
中午,穗穗随意煮了一顿简便的午餐,又到附近超商买了一些日常用品。顾叶夫的公寓位于闹中取静的住宅区里,四处可见许多商店和百货公司,人潮车流不断地穿梭在街道路口,穗穗一个人茫然的漫游其中,一时间无法跟上城市拥挤快速的脚步。
逛了一下午回来,穗穗一个人百般无聊的在公寓里晃荡。这高级住宅虽然空间广阔,但比起有木里的四面山林,还是略嫌拥挤,像只是人们为自己设下的小小牢笼。
接近黄昏的时候,顾叶夫打电话回来--
“喂!”穗穗兴奋的接起第一通电话。
“穗穗,是我--对不起,医院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赶不及回来和你出去吃晚饭了。”
穗穗握著电话,满脸失望,但仍强打起精神说:“没关系,你去忙,不要管我。我可以到附近百货公司的美食街吃东西,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到热闹的地方走走了。”
“对了!到百货公司,记得要挑几件衣服。我在书桌左边的抽屉里面有放一些现金,别忘了拿去用。”
穗穗急忙说:“不用了!爸爸卖掉房子以后,还留给我一些钱,我自己都还够用呢!”
“那好吧!等我回来。”
“好掰了”
穗穗挂上电话,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着令人眼花撩乱的节目,手里的遥控器毫无目标的转换著频道。
电视正播放著谈话性的社论节目,两边人马交替辩论著不同的立场和话题。穗穗拧著眉无法专心去理解这充满假象的社会脉动,索性关起电视,迳自走到落地窗前的书桌。
书桌上只有一台手提电脑,笔筒里几支颜色不同的笔,桌边叠著好几本医学书刊和杂志,整个房子找不到一株装饰用的花草,到处都是现代化的电器用品和冷硬简洁的家具。穗穗忍不住喃喃地自言自语。“真是的,想整理也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房问里一尘下染,一点都不像是男人住的地方,连一株小草都没有--现代化的设备,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自然的东西,却什么都没有--”
她长叹了一口气,想到左边的抽屉里有顾叶夫说的现金,她虽然不会拿来用,但还是好奇地打开抽屉--
穗穗看到抽屉里面整齐的放著厚厚一叠文件夹,文件夹最上头摆著一个小皮夹。
摊开来看,里面有几千块钱的现金,还有好几张信用卡。穗穗合上皮夹,放到原来的位置,突然,看到排列在最下端的文件里露出了一张纸,泛黄的颜色显示时间已经久远。
“这是什么?”穗穗好奇地将文件夹从最底层抽出来。
里面有许多帐单、发票,还有几张便条纸,上面娟秀的笔迹写著日常用品及备忘琐事,还有几张风景照片和剪报。
其中,还有一张红色喜帖的样本,红纸上还有用铅笔细细修饰的笔迹,勾勒出一个充满期待的新娘,当时正拣选著自己最满意的喜讯通知样?。
穗穗将红色喜帖放回去,低下头,陷入沉思。
“原来这文件夹里,都是小叶的东西”她深吸一口气,顺手将所有的纸张排列整齐。
倏地一张旧剪报从纸张里脱落,飘到了穗穗的脚跟前,她弯下腰想捡,怵目惊心的几行粗体大字,蓦然映入她的视线里--
闹区路口车祸,行人祸不单行;
肇事车主及乘客酒醉驾车,
行人送医急救不治--
下面还有一长串细小的文字报导,穗穗的手在发抖,颤颤地拾起,让报纸靠近自己的视线。
仔细读完后,纸张从她的手指里轻轻的飘落,穗穗全身无法动弹,眼睛开始感到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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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事车主严幼莉,女,二十二岁,重伤,已无生命危险。乘客殷穗穗,女,二十岁,脑部严重受创,目前仍在昏迷当中。警方测出驾驶者饮酒,酒测值超过标准,两人还在急救中,目前无法了解详细肇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