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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丞崔陵是个黑矮的胖子,在这里做了十年的驿丞,他本是幽州大族崔家的子弟,但因为是庶出,学识不好,长相又是不招人喜爱,只能窝在这里作个芝麻大的小官。可是,大族子弟毕竟是大族子弟,而且他是本房庶出,并不是隔了两三代的远房,虽然作的是驿丞,但这个驿丞竟是个不惹人瞩目的重要职位。
有时候崔陵就想,其实老头子还是很看重自己的才干的。
驿丞官职卑微,在一些大员的眼中,就和官家的奴仆没什么区别,一些小地方的驿丞确实是个苦差,一年到头不仅得不到什么好处,往往还要自己往里搭钱粮,若是倒霉,甚至会被过往的大吏打骂。但另一面,驿站还要接待来往信使、传递公文,消息是极为灵通,而且范阳乃是北疆重镇,钱粮分配的很多,崔陵小小的贪墨一笔,再加上给家族传递消息得到的奖赏,日子过得还是很滋润的。
可是今天,出了一件让崔陵头疼的麻烦事,这也是所有驿站最头疼的状况,一家驿站,同时到了两批人数众多的官家。
黄昏十分,蓟国公李楷洛上京的家眷六百多人先到了驿站,亏得范阳驿站大,不然都未必住的下,还没等安顿好,入夜的时候,从南边又来了一队人马,一问询,好嘛!更得罪不起,新任的范阳节度使安大人到了!
安大人说了,黑夜入城不成体统,今天还非要驻扎城外,明早进城。
一边是国公爷,一边是顶头上司节度使大人。
这可要了老命喽!
李弼独自立在驿站大门之外,肃然和对面衣甲鲜明的三千铁骑对峙,他们之间,是一匹孤零零的战马和一具颈侧涌血的尸体。
车队的家丁、车夫们从驿站的围墙上探出半个身子,张弓搭箭,指着远处的铁骑,而那五百契丹侍从却不见踪影。
鲜血从李弼右手尚方斩马剑(和日本刀相似,是日本刀的鼻祖)的剑尖儿滴下,悄无声息的渗入泥土,场面紧张到极点,晚风萧瑟,双方的战士却在静静的流汗。
死者是新任范阳节度使安禄山遣来的前哨,这家伙跋扈之极!当时李家人刚刚打扫好院落房间,李弼正扶着“母亲”进房间,这家伙从南边跑来,因为穿的是官军的衣甲,众人以为是官家信使,便没有理会,谁知这厮在驿站门前猛勒马缰,战马嘶鸣,吓得老夫人一声惊呼,当时李弼眼睛就红了,这厮还不知死活,一鞭子竟然从老夫人眼前挥了过去,鞭稍带起的风都能吹动李弼的头发,还嚣张的叫道:“咄!汝等何人,速速搬出驿站!平卢、范阳二镇节度使安大人驾到,驿丞何在?快快打扫房”
没等他说完,雪亮的刀刃便已经横在他的脖子上。
李弼横握尚方斩马剑,架着那前哨的脖子,淡淡的对身后侍婢们吩咐道:“扶老夫人进去歇息,侍卫列阵!”
李氏动动嘴唇,似乎要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在一众婢女的搀扶下走进驿站,门口的驿卒见大事不妙,慌忙跑进去通知还在张罗忙活的驿丞崔陵。
那前哨没想到在大唐驿站前被人用刀逼住,愣了半晌,此时渐渐缓过神儿来,扫了一眼李家的侍从们,冷笑说道:“哼哼,我当是什么大官呢,原来是一群契丹狗,你们是活的不耐烦了吧?好!正好我们安大人用你们的脑袋作军功!”
李弼神色平静的等他说完,淡淡的问:“安大人?哪位安大人?”
“哈哈,契丹狗!就是威震幽州、杀的百万奚族人血流成河的安禄山、安大人!”前哨一脸的得意。
李弼的瞳孔微微一缩!
安禄山就是抢了自己功劳的那个家伙?
虽然这次的功劳自己不敢占,但被人抢了之后还趾高气扬的对着自己,终究是不舒服。
这个安禄山在李光弼的记忆中并不陌生,同史思明一样,和他们李家都是老乡。
安禄山本出生在营州柳城,乃是诸胡之杂种,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本名轧荤山,突厥语中“战斗”的意思,他的母亲阿史德,是突厥的一位巫祝,听说颇有一些神通,擅长占卜,后来嫁给了一个名叫安延偃的人,轧荤山便随了“安”姓。
安禄山运气不错,也有一些本事和聪明,逐渐立了不少的军功,到开元二十八年的时候,做了营州提督,当时曾数次拜访在营州颇有影响力的李氏契丹,可是李光弼的父亲李楷洛却很仇视这个安禄山,数次轻贱于他,因为安禄山的军功几乎都是袭杀契丹人和奚人得来的。
到了天宝元年,安禄山平步青云,作上了平卢节度使,还以中丞身份入朝奏事,凭着装疯卖傻的憨厚样子,很得当今皇上得宠爱。这次“营州-黄水战役”大获全胜的功劳,更是把他推上了范阳节度使的位置,同领平卢、范阳两镇节度使,这是难得一见的殊荣,帝国的东北方向几乎都在他掌握之中!
该怎么应对这个安禄山呢?李弼有些拿捏不定,毕竟史思明对自己还是很热情客气的。
那前哨见李弼一怔之后陷入沉思,半晌不说话,还以为李弼吓傻了,哈哈笑道:“契丹狗!还不快放开爷爷!下马,把爷爷的靴子舔干净,爷爷就饶了你的小命!抽你五十鞭子就算了!哈”刀光闪过,鲜血斜喷,前哨小校瞪着眼睛,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慢慢软了下去“扑通!”摔落地面。
“雍希颢,带十个少年,不穿甲胄、不带兵刃,装作贵人子弟,去南方打探!看安禄山随行多少人,快去!小心隐藏!”李弼侧头吩咐,雍希颢立即策马而出,招呼起十名契丹少年,向南方狂奔而去。
“其余人,火速撤进驿站!不要仔细摆放东西了,卸下来的再装回去!所有女眷上马车,洗剑、洗枪,去里面伺候老夫人上车,车夫,将自己的马车赶进驿站后,靠院墙一周,车夫不许离座,随时准备驾车撤走!勇士们!站着马车上院墙,张弓!准备迎敌!”李弼口中一连串的吩咐。
整个车队顿时忙碌开,女眷们先上了车,侍从和家丁再将卸装的生活用具重新装上马车,随后车夫赶着马车进入驿站后,靠着院墙围了一圈儿,五百契丹侍从站在马车上,刚好从不高的驿站院墙里探出半个身子,取弓上弦,指夹长箭,随时准备拉弓,这些侍从虽然都是刺头,不怎么听话,不过也是从小经历草原搏杀,战争素质很是过硬,在生死关头还能够团结在一起。
李弼一个人立在驿站外、尸体前,望着南方。
这时,驿丞崔陵慌慌张张的从驿站里跑了出来,口中乱叫着:“打不得!打不得啊!李公子!李公子息怒,且听老夫一言!”
李弼斜眼一瞥崔陵,喝道:“说!”
“李公子,那可是节度使大人啊!公子家世显赫,可是您还是一介白丁,杀死安大人的使者已经是冒犯了,公子怎能再造次!老夫是范阳崔家的人,老夫可从中作保,只要公子让出驿站,再向安大人赔个礼,安大人不会追究的。”崔陵急得脸色苍白,说话都有些口不择言。
李弼心里冷笑,安禄山当年就和“父亲”李楷洛不和,李楷洛带兵领兵出征,似乎就是这个安禄山进的谗言,此时李楷洛已死,又和他道左相逢,全家人没有官职在身,都是白丁,以安禄山胆大妄为、嗜血凶残的性格,怎么会放过我们孤儿寡母?整个车队五百多辆大车,行走很慢,就此逃离的话,安禄山的铁骑在这崔陵的指引下,很容易就能追上,若是杀掉这驿站的人,罪名更大,几乎和造反无疑!即使不留活口,可是李家车队何等声势?范阳谁不知道李家曾去驿站?安禄山陷害起来更加容易。
唯今之计,只能给安禄山来一下狠的,让他不敢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