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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弹指。
旧金山唐人街上阳光正好,菊墨腻在店里,伸了指头捏着一尊玉佛像看着玩儿。许是老式的房子屋檐太深,遮住了阳光的缘故,菊墨在店里窝的时间太长,见的阳光太少,于是这一年来便越发显得他肤如瓷白,透明得都快看出脸皮儿下湛青的血管纹路来了。
一年的时光也让他长大,形容相貌越是出挑。颊边的婴儿肥褪去不少,如今眼角眉梢都越发如银刀细裁。
“小哥儿,这佛像是好东西吧?你给个价,我保管你一转手就能卖个大价钱!”来卖佛像的汉子满脸堆着笑。目光仔细盯着菊墨的神色,他眼睛里却也闪烁着自信,仿佛极有把握菊墨会答应他的价钱。
菊墨手指沿着佛像的表皮摸索,努着嘴啧啧有声“触手温润,纹理细致,佛像慈眉善目,啧,的确是不错的东西。媲”
那汉子乐得越发一脸的包子褶儿“小哥,你看我刚才说什么来的!这可是正宗的和田籽玉,这么大的料,再加上这么好的雕工,市面上可难遇了!”
“内个,你说什么?”菊墨连手指都跟着瘦了,越发修长的手指支撑着额头,挑起额头上微微的纹理“你说这是和田籽玉?丫”
“是啊!”那汉子捣蒜般点头“小哥刚刚你不是也说了:触手温润,纹理细致,还说是不错的东西。小哥儿你识货啊!”菊墨用手指再将眉梢再撑开一些,用更大的黑眼仁儿盯着那汉子乐“老哥,我是时候那东西不错,可是我可没说它是和田籽玉——你太着急,没听我把话说完,我想说的是,这真是不错的——玻璃制品啊!”“啥?”那汉子登时满面苍白。
菊墨一乐,将佛像再小心翼翼给搁桌上“我之所以肯让你进门,而且好茶好脸色招待你,也全看在这东西被做成了尊佛像的面子上。却跟你这东西是不是玉器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客观来说呢,你这东西的确做得不错,玻璃灌胶,的确能有仿真和田玉的表象;而且你的手法也真是相当老道。只可惜,玻璃就是玻璃,灌胶的手艺再好,它也变不成玉的。”
“你,你这小哥儿咋这么说呢?”那汉子有些老羞成怒,却还是赶紧将他那玻璃器物给收到怀里来,小心翼翼拢着。菊墨就乐“老哥,以为这儿是美国,就觉着拿这玻璃物件儿就能来蒙人了?丢人咱在国内丢吧,甭出来丢这国际人来!”
。
菊墨跟那骗子斗了小半天的嘴,心情舒坦了些。不然镇日在店里窝着,心口那股闷气就会越郁积越膨胀。
菊墨哼着小曲儿回到家,邓瑟瑟瞧见儿子的笑模样,就神秘招手“儿子你过来!”
“这是什么呀?”菊墨瞄着老妈手中擎着的一张纸,上头画个小婴儿。菊墨摸着下巴问老妈“这是谁家小孩儿?该不会是街区里又有哪家生了黑头发的小孩儿,然后您又安到我头上来了吧?”
邓瑟瑟伸手就掐儿子手臂“你老妈我至于乌龙那么多回么?你拿我当乌龙茶啊?”
“哈哈”菊墨大笑抱住母亲。多亏了有这样可爱的母亲,一年前他伤神而归,才没有将自己埋葬在悲伤里,而是每天还能对着母亲大笑三声,将胸臆中的闷气吐尽了。
邓瑟瑟认真下来“这是我画的——你二哥二嫂的小孩!我昨晚梦见那小家伙了,我醒来就赶紧照着梦里的模样画。我自己瞧着都越瞧越像,你看着眉毛、鼻子、眼睛,简直就是靳家人典型的模样!你看这一笑,跟你小时候都简直一个样儿!”
菊墨拢着母亲的手臂就乐“您都赶上b超了吧。现在倒是有根据父母相貌特征给小孩儿预测相貌的,但是还没有您这样做梦来的啊。”
“你就不信你老妈!”邓瑟瑟叹了口气,垂下头低低嘀咕了声“管怎么,你老妈的祖上也是前清的”
菊墨耳朵尖,追问了声“妈您说什么?什么前清?”
“哦?啊没有没有!”邓瑟瑟连忙双眼弯弯地朝着儿子做出一个萌态十足的笑颜。
菊墨心中轻轻叹息了声:他的萌样儿,其实都是来自老妈。便不难想象,当年那么严肃的老爸,是怎么被娘亲给迷住,继而宁愿承受父母的责怪,也要在美国留下来
。
菊墨进屋就接到婉画的电话,菊墨在电话里都能感受到婉画那边扑面而来的澳洲海风,菊墨握着听筒乐“四姐,大堡礁的珊瑚海好玩不?”
“好玩死了!”婉画嗓音清脆。一年前菊墨黯然归美,婉画也请辞了在迪拜的工作,转赴澳洲求学。正赶上大堡礁全球招募看岛人,那份工作更被称为全世界最浪漫的工作,于是婉画也跑到大堡礁去玩儿,流连在大堡礁的珊瑚海,都不想回来了。
“四姐你打电话来是想我了吧?”菊墨继续没心没肺地乐,用以回应四姐同样没心没肺的笑声。若是听着他们的笑声,都绝对想不到这姐弟俩心底里压着的悲伤。
婉画是跑到澳洲留学去,又去大堡礁珊瑚海玩儿,可是菊墨却知道,她为什么会走那么远,为什么非要到一个四周都是海的地方去。
“四儿,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二嫂生啦!”婉画的笑声沿着电话线一路奔来,这回是真心实意的笑,再不是没心没肺的傻笑。
婉画的电话刚挂,邓瑟瑟也欢天喜地从外面奔进来“四儿,我要当奶奶了!这回我真的当了!”
菊墨只能望着老妈笑。老妈一直巴望着当奶奶,这回二哥有了孩子,她的愿望总算达成。虽然不是亲奶奶,可是老妈却也跟真的当了奶奶一样高兴。
菊墨爬上网去查了查机票。又点开地图遥望了一下中国地图鸡脖子咽喉处的那块地方,轻轻叹息了声。一年了,他总归也要再回到那里去了,是吧?
。
这个晚上菊墨又在店中坐了良久。唐人街的店铺一直开到晚上十点,这里治安较好,所以店主们也都安心。
菊墨从自己店里各种各样的箱子柜子间一一摩挲而过,眼睛再从那些瓷器、玉器、珐琅器、字画雕刻上一一滑过。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将自己屁股下头坐着的绣花坐垫掀开,原来那黄花梨的椅子面下头还藏着暗格。不大,里头只藏了个寸许大的小玉角子。
菊墨将那玉角子拈出来,便蹲着将它聚到灯光里,细细地看它温润华贵的流光。
看了良久,隔壁店铺已经传来上闸板的声响。菊墨这才叹了口气起身来,将那玉角小心地揣进贴着心口的内袋里去,转身出去上了闸板,外头再贴了一张大红纸,上写:“东主有喜,暂停营业。”
菊墨回家去,整个房子里一片安静,想来父母都已睡了。菊墨便回了自己房间,倒头就睡。清早是被急促的电铃声给吵醒的。那电铃声像是武侠小说里的钻脑魔咒,将他脑仁儿都给搅合在一起。
“妈,妈?”菊墨狼狈起身,边下楼梯边呼唤母亲。若是往常,娘亲早该开了门的,今早上怎么还没动静?
菊墨喊了几声也没回应,菊墨只好走到门口去。透过门玻璃,看见外头立着一个,呃,一个——菊墨有点愣,虽然不想用那个字眼来形容,但是眼前这个人的穿着来看,真的是个女仆哦!
这衣裳菊墨熟,在日本的时候看见过三哥段竹锦穿。当时还要望衣裳里头塞馒头,都是他帮着塞的,所以菊墨再熟悉不过。
菊墨睡得不好,脑袋有点乱,打开大门愣了半晌才说出话来“你走错了吧?”
外头已是大天亮,阳光白炽而透明。那女仆穿着黑色紧身的女仆装,一把长发波浪地垂下腰际去。两条修长的穿着及膝的白色丝袜,有一种青春的诱。惑。菊墨叹了口气,这才鼓起勇气再调转目光回来望女仆的面容——老天真是公平,给了你完美的身材,就一定要补上一拳打碎你的五官。
眼前这个小女仆的五官就是“打碎重组”的模样。面包一样的面颊,还有密如星海的雀斑。一双暗绿色的眼睛,就像浓雾清晨里恹恹的青苔菊墨闭上眼睛,再强调一句“你一定找错门了。”
大清早晨的看见这样一个看了就后悔的面容——是老天帮他来清醒的,是吧?他现在已经清醒了,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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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