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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上了早晨第一班南下的柴油特快,我在中午的阳光中回到了阔别了九个月的高雄。提着箱子,站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举目四望,高雄!那么亲切,那么熟悉的地方!我离开的时候,车站前的那株凤凰木花红似火,现在,绿荫荫的叶子仍然在冬日的寒风中摇晃。高雄,高雄,别来无恙!而我呢?去时怀着一腔凄苦和迷惘,回来时却怀着更多的凄苦和迷惘!三轮车停在小学校的门口,我和妈妈共同居住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孩子们在大操场中追逐嬉笑,教室中一片书声朗朗。噢,我的故居!我成长的所在!林校长在家里?还是在校长室?无论如何,我还是先到校长室去碰碰运气。林校长,她将多么的惊奇我突然来到!
在校长室门口,我被一群热情的故友们包围了,妈妈的同事们!带着那样惊喜交集的表情,把我围在中间,推来攘去的拉着我,无数的问题和评语向我涌来:“噢!忆湄!你长大了!”
“忆湄,你成熟了,也漂亮了!”
“忆湄,台北的生活好吗?”“忆湄,为什么这么久都没信?把老朋友都忘了,是不是?”
“忆湄,到高雄来玩的吗?能住几天?”
左一个问题,右一个问题,我被弄得团团转。然后,林校长排围而入,从人群中钻了进来,她大喊:“忆湄!”抛下箱子,我扑过去,一下子投进了她的怀里。她拍着我的背脊,像个慈母般恺切温柔,同时一连串的嚷着:“怎么?忆湄,一去半年多,起初还收到你两封信,然后就音信全无了。罗教授待你好吗?台北的生活如何?大学考试准备得怎么样?现在怎么有时间到高雄来?”
面对着这成串亲切而关怀的问题,我忽然失去了控制力,一路上,我竭力忍耐着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哇”的一声,我放声痛哭起来。林校长大吃一惊,用手环抱着我的肩膀,她失措的,惊慌的拍着我,结舌的说:“这这这是怎么了?忆湄,别哭!有话好好说,怎么了?忆湄?你受了什么委屈?来!先到我家去,慢慢再谈。”我拭去泪,抬起眼睛来,无助的望着林校长,低低的说:“林校长,我回来了!不再去台北了!这儿还能收容我吗?”
“噢!忆湄!”林校长喊:“你说什么话?这里永远是欢迎你的!来,来,来!一切都先别谈,到我家去洗把脸,吃点东西。”挽住了我,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提起我的箱子,把我向她的家中拉去。到了林校长家里,洗了脸,吃了一碗特地给我下的肉丝面,精神好多了,心情也平定了不少。她的孩子们绕在我的身边,孟姐姐长孟姐姐短的问个不休,林校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算把那群热心的小东西赶到外面去玩了。关上房门,她握住我的手,关切的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怎么回事?罗教授待你不好吗?”
我凝视着林校长,怎么说呢?我在罗宅的九个月中,一切是那么复杂,那么错综,人、事、及感情!我如何能把这事情清清楚楚的说出来?何况,这之中还牵扯着我的身世之谜,牵扯着妈妈的名誉!瞪着林校长,我微蹙着眉,久久无法说一语。“哦,忆湄,”林校长拍拍我的手背:“不说也罢,我想我猜得出来。”她叹了口气。“本来嘛,你妈妈也想得太天真了,多年没有谋面的朋友,就贸贸然的让你去投奔,现在的人都那么现实,谁还会真正的去重视友谊呢?”
林校长的话丝毫搔不着我心中的痒处,摇摇头,我本能的为罗教授辩护:“不,并不是这样,罗教授是是个很好的人他他待我也不坏。”“那么,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我想着昨夜,想着罗太太,想着我受的屈辱,皑皑和中泪又涌进了我的眼眶,我摇头,用手蒙住脸,啜泣着说:“不,不,请您别问。”
“好,我不问你,”林校长豪爽的说:“等你那天心情好的时候再告诉我。反正,你终于要在我家住下来了!我们地方小,你可以和我两个女儿住一间屋子,你母亲希望你考大学,你还是继续念书,准备考试,如何?”
“不,”我说:“我想自食其力,我可以教那些孩子。”
“你想当教员?”我点头。“我认为”林校长说:“你还是该完成你母亲的遗志。”她沉吟了一下,又说:“好吧,你先住下来,这问题让我们再慢慢讨论。”我又在我居住熟了的地方住下来了。早上,我踏着草地上的露水,找寻着我和妈妈共同生活的痕迹。我重新来到那破旧的小屋门口,现在,这屋子翻修过了,住着一位新来的男教员。我在那门口呆呆的伫立了那么久,让那男教员惊奇得瞪大了眼睛,而当他来找我搭讪时,我又像个受惊的鸽子般飞走了。操场上、教室里、走廊边、校园内处处有妈妈的影子。黄昏,我躲在无人的校园墙畔,望着彩霞满天,望着落日西沉,我悄悄的啜泣低唤:“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在哪儿?我在任何的地方找寻妈妈,处处有妈妈,又处处没有妈妈!于是,我偷偷的流泪,偷偷的哭泣,哭我的孤独,哭我的无依。就在这终日徘徊中,我领会了一件事,妈妈在我心中如同神圣,我之所以决然离开罗宅,是不是也由于害怕去面对一个可能公开的真实?我决不愿想妈妈会生下一个私生子。妈妈,她是完美无缺的,她是我心目中的偶像!许多天过去了。我仍然像一个游魂般,整天在各处荡来荡去。对妈妈的凭吊和哀悼稍稍平淡一些之后,中和罗教授等人的影子就跟着浮了上来。他们会找寻我吗?中会难过吗?皓皓?皑皑呢?罗太太呢?于是,我开始强烈的思念起他们,不止他们,还有嘉嘉、彩屏,以及早已失踪的小波。我怀念那幢大宅子,怀念那花圃,也怀念那闹鬼的小树林!我终日失魂落魄,揽镜自照,憔悴苍白得几乎已不再像“我。”白天,我食不下咽。夜里,我寝不安眠。随时随地,我都像个易碎的物品般,不能轻触。因为眼泪之闸永远开着,碰一碰就要流泪。我,和九个月前离开的那个孟忆湄已经不同了。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失去了我自己。
中,他会和皑皑恋爱吗?在失去了我之后,那抹“微蓝”也该被重视了。本来,他就喜欢着她的,不是吗?罗教授把中留在家里,待以上宾之礼,让他教皑皑画画,所为何来?他们早就期望着中和皑皑恋爱,不是吗?那么,现在,他们都可以得偿所愿了。我整日整夜的想着这些问题,想得我头发昏,想得我神思恍惚。而与这些问题同时而来的,还有一次比一次加深的内心的痛楚。于是,我明白了。在那些无眠的夜里,我流着泪,在心中辗转的呼喊着:“中,你不可以爱她!中,你不可以爱她!中,你不可以爱她!”日子冗长困倦,我的脚步踏遍了校园每一个角落,找寻不到失去的我。头一次,我了解了李清照的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情意。
也是头一次,我懂得了真正爱情的滋味。
我的失魂落魄瞒不过林校长,一天,她看着我端着饭碗发呆,笑着说:“忆湄,菜不合你的口味吗?”
“噢!”我猝然醒觉:“不,很好。”我连扒两口饭,伸长脖子咽下去。“忆湄,告诉我,”林校长的手越过饭桌,握住了我。“你遭遇了一些什么?”放下饭碗,泪水夺眶而出,我站起身来,奔出了房子。
一天又一天,我慢慢的醒悟,我必须面对现实,拿出勇气来生活了。早上,我围上围裙,到厨房去帮林校长弄早餐,然后,到院子里去喂鸡。撒下一把米,看着那些各种颜色的鸡从四处跑来,小小的脑袋啄食着米粒,我心头稍稍欢快了一些。生命,是可喜的,虽然我这条生命正在愁苦中,但我仍然爱其他的小生命。喂完了鸡,又到校园中,低年级的校园里,有一个大的铁丝笼子,里面畜养着十几只小白兔。我和它们每一只都是好朋友,拿着一大把青菜和胡萝卜,我送到它们的嘴边,望着它们争先恐后的抢食。蹲在地上,我抚摩着它们的背脊,和它们低低的说话。有一只离群独居,不肯吃东西,我摸摸它的额,似乎比一般兔子的体温高,病了么?我怜惜的把它抱了起来,向林校长的家里走。对于小动物的病,我有个偏方,曾经百试不爽。是不管什么病,都喂它半包鹧鸪菜。抱着兔子,系着围裙,我慢吞吞的向前走去,到了林校长家的门口,看到林校长最小的一双儿女,正在争论着什么。“是海盗!”一个说。“不是,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可能是个杀人犯。”
“不是,是海盗,海盗都是这个样子的,电影上我看过!”“我也看过电影,囚犯都是那个样子的!”
“我告诉你是海盗!”“我告诉你是囚犯!”“打赌!睹三颗弹珠!”
“好!等下我们问妈妈!”
我站住,在冬日的阳光下,望着那两个争执着的孩子。当孩子真好,不是吗?无忧无虑,无愁无怨。兔子在我怀中蠕动,我拍抚着它,安慰的说:“别急,小兔子,马上弄葯给你吃。”
有一片阴影罩了过来,我低着头,可以看到有个人影由远处移近。然后,我望见一双穿着皮鞋的脚,鞋面上积着灰尘。深灰色的西服裤,裤管瘦而长。目光慢慢向上抬,西服上衣,敞开的领口,没有系领带,方方正正的下巴我的眼光和他的接触了。他站在那儿,静静的望着我,眼睛深邃闪烁。我们彼此对望着,谁也不开口,时间慢慢的消失,云遮住了太阳,又放开了它。他一直显得那样安详自如,只是脸色有些反常的苍白。终于,他先开了口:“好吗?忆湄?”我点点头,喃喃的不知说了些什么。
他伸过手来,轻触我怀里的兔子,他的手指神经质的颤抖着。“它怎么了?”他问。“病了,大概是感冒。”我说。
他的手指从兔子身上滑到我的手背上,一把抓紧了我,他颤栗的喊:“忆湄!总算找到了你。”
我闭上眼睛,一阵天眩地转,泪珠沿着面颊滚落。好半天,我无法说话,也无法移动,只有泪水无拘束的泊滥奔流。于是,我觉得他拉住了我,又用手环住了我的腰,他的声音清晰而痛楚的在我身边响着:“忆湄,你怎么那样傻?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走掉?你使整个罗家都翻了天,你知道吗?现在,都好了,是不是?我们来接你回去。别哭了,来吧!”
我仍然在哭,除了哭,我似乎不会做任何的事情了。中拥住了我,拍着我的肩膀,试着要稳定我激动的情绪。而我,把额头抵在他宽辟的肩膀上,哭了个肝肠寸断。好不容易,我的哭声低微了。中托起我的下巴,像对待一个小娃娃一般,帮我擦着眼泪。接着,我听到林校长的小女儿拍着手喊:“看啊!孟姐姐,不害羞,女生爱男生!女生爱男生!”
推开中,我看看他,又看看那拍着手的孩子,忍不住又挂着眼泪笑了。中注视着我,也笑了。于是,我忽然听到一个人大踏步走近的声音,同时,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抬起了头,看到的是罗教授须发蓬篷的脸,和灼灼逼人的眼睛:“好呀,”他夸张的嚷着:“忆湄!你逃学逃到这里来了!也怪我平常太粗心,只知道你以前住的地方是个小学校,也不知道住址,这一下,把全高雄市的小学校都翻遍了,才把你翻出来!好!现在乖乖的跟我回去!”
“我我”我嗫嚅着。“你还有什么鬼意见?”罗教授咆哮的喊:“你就是有什么不高兴,在家里吵一顿,骂一顿都可以,干嘛一个人跑掉?台湾那么多人口,那么大地方,让我到哪里去找你?这不是给人出难题吗?你走了不要紧,家里人翻马仰,中怪我不该打你一巴掌,其实,鬼才知道你挨了一掌就会跑掉!嘉嘉满屋子跑上跑下的找你,结果突发奇想,以为你藏在抽屉里,把所有的抽屉打开来找,翻得乱七八糟。皓皓也跟我吵现在,好了,你赶紧跟我回去吧!还有你那只鬼猫,不声不响的在我放卷宗的抽屉里做了窝,啃了一抽屉的鱼骨头这些,只有你回去处理”
“什么?”我惊喜交集的大叫:“小波,它回来了吗?”
“回来!”罗教授叫:“它几时失踪过?失踪的是你!现在,别多说了!走吧!看能赶得上几点钟的火车!”
我犹豫着,一转头,我看到含笑站在一边的林校长。她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臂,带着个了解的笑容说:“去吧,忆湄,罗教授都跟我讲过了。回去吧!忆湄,好好念书!好好考上大学!”
我仍然在犹豫,罗教授拉着我的手腕就向校门口走。他的手碰到了我怀里的小兔子,他吃惊的叫:“天哪,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小兔子,它在生病。”我说,举起兔子来:“我可以带它一起走吗?”我问。“噢,噢,”罗教授的眼珠奇异的转动着,从他的大鼻孔里吸着气:“好吧!带它走!我看,家里该为你辟一个动物园呢!”
我欢呼了一声,多日来的烦恼忧愁和悲哀都在一瞬间飞走了。把小兔子交到中手里,我说:“帮我抱一抱!”就转身冲进屋里,去收拾我的箱子。
提着箱子,我走了出来,林校长过来和我握别,含蓄的笑着说:“下次,你再来的时候,希望不再是私逃的了。”
我望着林校长,有些依依不舍。罗教授已经不耐的抓耳挠腮了。我们向校门口走去,林校长的两个孩子推来推去的低声说着:“你去问!”一个说。“你去问!”另一个说。
“他们在做什么鬼?”罗教授问。
我望着罗教授毛发篷篷的脸,猛悟的大笑了起来,罗教授皱眉叫:“笑什么?你?”“笑他们!”我说:“他们想证实对你的猜测,不知道你是海盗呢?还是囚犯?”中也笑了起来,林校长也笑了,罗教授瞪着眼睛,竭力把脸色放得严肃,却在喉咙中希奇古怪的诅咒。我们就在笑声中,诅咒声中,孩子的起哄中,走出了大门。
两小时后,我、中、和罗教授都在北上的火车中了。
火车向前疾驰而去,抛不了树木、原野、村庄和城市。我和中并排坐着,罗教授坐在我们的对面。小兔子用个小铁丝笼装着,放在座位下面。一路上,我们都十分沉默,中似乎有许多话要对我说,碍于罗教授,只能默然不语。罗教授蹙着眉,瞪视着车窗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呢?车子越接近目的地,我就感到越惶惑。我出走了一次,又回来了!事实上,我出走时所想逃避的种种问题仍然存在,回来之后,我又将面对它们,一切情形不会好转,问题依然没有解决。我,该怎么办?车子过了台中,过了新竹,一站又一站,台北渐渐近了。车窗外早已一片黑暗,远处几点灯火在夜色里闪烁,一会儿就被车子抛下了。新的灯火又重新出现。我凝视着那旷野里的灯光,茫然的想着,那些有灯光的地方,是不是都有人居住?这些人又都是如何生活着的?是不是也有像我这么多的烦恼和困惑?车子过了竹北,又过了桃园,中在椅子上不安的欠动着身子,我侧过头去看他,他的神色有些奇怪。终于,他咳了一声,突然说:“罗教授!”罗教授似乎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瞪视着中。
“罗教授,”中说:“我有几句话要和您说,在车子没到台北之前,我想先和您讲清楚,”他看了我一眼,暗中伸过手来握紧了我的手。“我想和忆湄到台北后就宣布订婚,同时,我预备负担起忆湄的生活。我已经帮她租妥了一间屋子”“你是什么意思?”罗教授满脸的须发虬结起来了,眼光凶恶的瞪着中。“我的意思是”中镇定而坚决的说,丝毫没有被罗教授的凶样所折倒。“忆湄到台北之后,不回你的家,我已对她另有安排。”“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安排忆湄?”罗教授低沉的吼着,眼光更加凶恶了:“荒谬!荒谬透顶!”
“我是忆湄的未婚夫!”中紧握了我一下,挺了挺背脊:“我一定要安排她的生活!罗教授,她在罗宅太不安全!”
“太不安全?”罗教授的眼珠几乎突了出来:“谁会吃掉她?”“我怎么知道!”中说:“最起码,她在罗宅并不快乐,罗教授,您不能再逼走她一次!”
“我没有要逼走她!”罗教授叫。
“事实上,罗宅的每一个人都在逼她!”中说,深深的盯着罗教授。“罗教授,”他一字一字的说:“忆湄是您的什么人?”慢慢的,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罗教授。“这张照片里的人又是谁?”
我对那照片瞟了一眼,是那张皑皑的婴儿照!我诧异的望望中,又望望罗教授。我不知道中在玩什么花样,但,罗教授却显然被触怒了,他的眼珠狂暴的转动着,须发怒张,握着那张照片,他的手发着抖。好半天,才从喉咙里迸出一句话来:“中,你以为你有权去窥探一个家庭的隐秘?”
“我想我有权要保护我所爱的人!”中昂了昂头:“我必须要使忆湄不受伤害!”“谁会伤害她?”“我不知道,”中望望我。“或者是那个知道她的身世,而又嫉恨着她的人!罗教授,我想,您还是说出来吧,她是谁?”罗教授的眼睛瞪得那么大,我猜他很可能对中扑过去,如果这不是火车里,后果真不堪想像。中镇静的迎视着罗教授的目光,似乎一点也不肯妥协,他们彼此瞪视着,谁也不说话。车子继续在夜色中向前滑行,许许多多的灯光被抛在后面了,车子驶进万华站,灯光热闹了起来。罗教授低低的说一句:“你知道多少?”“并不太多,”中也低低的说:“不过,您继续保密太不聪明,世界上没有一件秘密能够长久保持,忆湄有权知道她自己的故事!”罗教授低低的在喉咙里叽咕了一句,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中又开了口:“假如你认为忆湄该住在罗宅,你一定有很好的理由,是吗?如果她必须像个被收容的难民般,屈辱的寄人篱下,就不如离开罗宅,自由自在不受耻辱的生活!”
“耻辱?谁让她受了耻辱?”
“皑皑。她看不起忆湄,看不起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忆湄是个来投奔的孤儿!”罗教授怔了怔,我敏感的觉得,他似乎颤栗了一下。车子进了台北站,播音器里在报告终点已到,中站起身,取下了我放在行李架上的箱子,我也忙不迭的提起我的小兔子。我们向车厢门口走去,中说:“忆湄和皑皑的地位是平等的,是吗?”
罗教授跨下车厢,站在月台上,望了中一眼:“并不完全平等。”我跳下车厢,我们走过天桥,走出了台北站,三轮车和计程车全来兜揽生意,中凝视着罗教授:“回哪儿去?”“当然是回家!”罗教授愤怒的叫。
“您的家?”罗教授的背脊挺直了,他的一只手压在我的肩膀上,他在颤栗着。低声的,他说:“是的,我的家,也是忆湄的家。”
中的眉头放松,挥手叫了一辆计程车,我们钻了进去。
“罗斯福路!”中对司机说。转头来看我:“你在干什么?忆湄?”“我的小兔子,”我轻声说:“它在发烧。”
罗教授又颤栗了一下,接着,是一声深长的叹息。
“你的小兔子!”他喃喃的说:“你的习惯和你的母亲完全一样。”“我的母亲是谁?”我问。这是个久已存疑的问题。
“是”他慢慢的,一字一字的说:“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