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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的是小翠,萱娘手随意往椅背上一搭,笑道:“刘兄弟,难道你还有个堂弟没娶媳妇,瞧中我们小翠不成?”刘普呵呵一笑,对萱娘道:“却不是我家有个堂兄弟,说起来,求亲这人三嫂也知道的。”
萱娘听的自己也知道这人,皱眉一想,随即展颜一笑:“难道刘兄弟是给贵府钱管家做媒来的?”刘普点头笑道:“三嫂果然聪明,钱管家在我刘家三代,名分虽为主仆,情分却是兄弟,况且家父临终之时,遵了家父的命,连投身纸都还了他家,就算离了我刘家,他家也自有两三千金的家业,只是钱兄弟为人忠直,说自己一个单身男子,不帮我家,却是帮谁家去,这才一直在此。”
萱娘听完这大片话,知道刘普这番话的用意,心里已经许了,面上却还正色道:“兄弟这话,反让我觉得我们小翠陪不上贵管家了。”刘普没料到萱娘来了这么一句,张口结舌了半天,才道:“弟却不是这样意思,只是想说,钱家却已不是我刘家家仆。”
却见萱娘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一拍脑门道:“三嫂在耍兄弟。”萱娘也掩口轻笑,对从方才听到自己名字就一直脸红红低下头,却还是守着规矩没退下去的小翠笑道:“我虽是你主母,却也要问你一句,钱管家你可愿嫁?”
小翠虽知道萱娘会问这样的话,只是当着刘普的面,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双手只是绞着帕子,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萱娘见她这样表现,知道她已是肯了,却还故意叹气道:“你既不说话,想来是不肯嫁的,刘兄弟,不然你再去问问别人?”
小翠听了这话,顾不得许多,抬头就道:“奶奶,奴甚时候说不嫁了?”却见萱娘脸上满是促狭笑意,小翠知道萱娘在耍她,脸越发红的似那五月开的石榴花一般,低头跺脚道:“奶奶耍奴,奴不依。”
刘普见历来端庄的萱娘今日这等高兴,细想一想,拱手道:“却还没恭喜三嫂连订两门亲事,难怪三嫂如此高兴。”萱娘举起一根手指摇一摇:“这再连上小翠之事,却是三门喜事,再则今年诸事顺畅,本该高兴才是。”
小翠听的话又绕回到自己身上,脸此时却红的像要滴出血一般,萱娘也不忍再逗她,遣她下去预备酒食,这里就和刘普商量,该怎么操办他们的婚事,小翠却是没了爹娘的,刘普又感激钱管家不尽,自然这男女两家的事,萱娘和刘普就各自承担。
临近年关,丝行也歇了业,刘普的意思,就赶在年关把事情办了,一来空闲,二来也算是喜上加喜的事情,萱娘应了,两人议定腊月十二下聘,腊月十五的娶亲,商量完了,刘普命人拿过几件首饰,几匹尺头当做定礼放下,酒饭已备,萱娘命玖哥出来陪了他,就带着东西去寻小翠。
萱娘和刘普方才在堂上商议,却是有伺候的小厮听见了,此时小翠却被众人围在那里,纷纷赞她有福,小翠双颊红红,只是抿着嘴笑,王婆子嘴一撇道:“虽说小翠嫁去那家,也是家主婆,只是比起小喜,名分上还是差了一截。”
众人正夸小翠有福气,听了王婆子这话,都停了下来,王婆子眼珠一转,扒到小翠耳边道:“其实奶奶若真为你好,何不把你许给刘爷做个妾室,却也是吃香喝辣的,胜过去做人管家娘子。”
小翠听了这话,有些急了,她却是和钱管家见过几次,两人见面之时,眉目传情,已不止一日了,听的钱管家果然央了刘普来求亲,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谁知听到王婆子这样不知起倒的话,兜头浇了盆冷水下来,正欲开口驳她,就听见有人咳嗽一声,众人抬头,见是萱娘,忙各自垂手侍立。
萱娘扶一扶额头,这王大是那般都好,就是娶了一个长舌的婆子,虽然几次教训过了,她虽吃了些苦头,却还是得了空子,就要插几句闲话,轻走上前,对众人道:“小翠的喜事出来了,就赶在目前,各人都要去帮忙。”
众人都应了声是,王婆子也夹在众人里面应了,萱娘也不瞧她,只是轻声道:“世间女子,能寻的一个如意郎君,一夫一妇,到的白头,是何等好事,怎能为了富贵,就要委屈名分,却做人妾?”
众人都知道说的是王婆子,萱娘眼睛往王婆子那里一扫,淡淡开口:“就是钱家,和刘家的主仆名分已无,自家本有家事,不过是为一点忠义之心,才帮了刘爷一把,怎的还有人说什么名分不名分?”
王婆子低下头,小翠方才的脸色,此时早就转到她脸上了,萱娘看一眼她,对众人道:“都散了吧。”王婆子似得了赦书一般,也打算随着众人一起走了,萱娘叫住她,王婆子吓的腿都抖了,以为萱娘要责罚她,谁知萱娘却只是看着她,半天才道:“王嫂子,你虽没儿女,论年纪,却也是该做祖母的人了,甚话该说,甚话不该说,难道还要人教?三天两头被责罚,却不是替王主管装幌子?”
王婆子应了几声是,萱娘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小翠,对她笑道:“你放心,你的婚事,我定会比着小喜的办的。”小翠低声谢过萱娘,萱娘又和她说了几句,这才对一旁的王婆子道:“还不快下去忙你的去?”
王婆子羞红了脸,对萱娘重施一礼,退下了,萱娘见她走了,对小翠笑道:“她的话,你可别放在心上。”小翠点头:“奶奶,她却常着三不着两的,今日若不是人多,谁还理她。”萱娘往她额头上一点:“难道我替你争面子,就错了不成?”小翠低头道:“奶奶替奴争面子,怎么会错呢?”
萱娘笑笑,脑里却在思量起来,该怎么操办小翠的婚事,却是小翠嫁了,自家又没人帮忙了,只是女大当嫁,况且又是这么好的一门亲事。
两家都是大富之家,办起事来,自然也很快速,不过就是第二日的下午,小翠的嫁妆已经办好,和小喜一样,连那个十二岁的丫鬟都买了回来,当做赐嫁,小翠的嫁妆就发在施泽镇刘普买给钱管家的一座小小宅院,两进三间,厅院皆有,再加上钱管家的父亲老钱遣来的一房家人,两个丫鬟,房里摆设的齐齐整整,喜事也是先办在这里,等过了三朝,再回宁波,一来这里方便,二来办完喜事,恰也是丝行歇业之时。
到了喜日子,萱娘照了习俗,给小翠插了一只点翠金簪,盖上盖头,喜娘扶上轿,一路吹吹打打往施泽镇走,萱娘目送着花轿远去,这不知道是自己第几次送人出嫁,她不由轻声叹息,从来都只有自己,一只小手放进了萱娘的手中。
萱娘低头,迎上的是昭儿的眼睛,昭儿认真的看着萱娘,突然一笑,露出刚刚换齐的牙齿:“三婶,还有昭儿陪着你,昭儿永远不会走。”萱娘摸摸她的头,这个来的时侯,自己可以轻易抱起的孩子,现在已经打到萱娘的下巴了,她此时双眼明亮,眼里的濡慕之思,让萱娘的心柔软起来,自己对他们父女,不过是举手之劳,同时也不乏私心,却得了这般的回报,真是天助。
昭儿见萱娘不说话,有些踌躇,为什么三婶不理自己,却见萱娘伸出手来,替自己整一整衣衫:“昭儿,你要跟着玖哥叫我娘了,还叫什么三婶?”昭儿低头一笑,萱娘以为她害羞,手没离开她的衣领,昭儿已经抬头,大大的叫了一声:“娘。”
萱娘觉得自己的心里,一下子就到了春天百花盛开的时节,脸上的笑容更深,英姐这时也走了过来,听见昭儿叫娘,一下子就扑到萱娘怀里,撒娇的抱住她的脖子:“娘,你不能有了嫂嫂,就忘了女儿了?”
萱娘被英姐扑过来,差点有些站不稳,等站住了,点点英姐的鼻子说:“好英儿,你是娘唯一的女儿,怎么舍得忘了你呢?”英姐笑了,萱娘抬头见昭儿站在一边,把她也拉过来说:“你们姑嫂,似姐妹一般,娘就放心了。”英姐拉住昭儿的手说:“娘,这是肯定的。”萱娘瞧着这一对渐已长成少女的小女儿,倏忽一霎,却已这么多年。
过了年,转眼却已二月,王家择定二月初三娶兰姐过门,虽说娶荒亲也不需请亲友,孙奶奶还是派人来请了萱娘,说女儿家出门,没个亲友,总是不好,萱娘自然满口应了。况且虽听留哥去送节礼时,知道孙家挑了个五岁的男孩,叫汶哥的,过继了过去,只是再细的,问留哥也问不出了,萱娘也想着亲身去一趟,只是一来事忙,二来也没个由头,就耽误下了。
这天到了正日子,萱娘装扮好了,带了留哥,叮嘱玖哥守好门户,昭儿和英姐好生做针线,就乘船去往孙家,岸边能见庄户人忙着春耕,点点新绿,染上枝头,全不似去年去孙家时,那般萧瑟,萱娘赏玩一时,对留哥道:“春去春来,又是一春,只是你们渐渐长大,娘去老了。”
留哥坐近一些,对萱娘道:“娘不老,娘就像那书上说的,发黑似漆,齿如编贝,手如柔荑。”萱娘扯扯儿子的耳朵:“油嘴。”留哥认真的说:“娘,儿子说的是真话。”萱娘白儿子一眼,想起一事,顺口问道:“娘把昭儿许给你哥哥,你心中可有不满?”
留哥没料到娘会问这件事,却也没迟疑:“娘,儿子渐渐长大,却知女儿家名节最重,我自有妻,自然不能耽误了她。”萱娘满意的点头:“这样才是娘的好儿子。”
说话时,已经到了孙家,丫鬟上前打起帘子,下了船,孙奶奶得了报,已经亲到码头迎接,萱娘见她虽穿了一身的孝,今日是女儿的喜日子,只在鬓边簪了朵粉色绢花,心里凄楚,却还是笑着说了恭喜,两人挽着手,到了孙家厅里坐下,留哥对岳母行了礼,一旁坐下,闲话一时,萱娘不见孙家嗣子出来,终忍不住,问孙奶奶道:“亲家,怎么也不让侄儿出来见见?”
孙奶奶本笑着让茶,听了这话,愣一愣才道:“也是,我怎的忘了。”说着对身旁的丫鬟道:“让奶妈把哥儿抱出来。”丫鬟应声去了,萱娘喝着茶,心里不由在想,照这般看,孙家嗣子,像不中孙奶奶的意。
汶哥却已出来,孙奶奶让他给萱娘磕头,他双手本抓着些果子在吃,只当没听见一般,孙奶奶不由皱眉,萱娘忙道:“是至亲,也不必了。”吩咐丫鬟送上表礼,听的是给他的,汶哥丢了果子,上前就去接,孙奶奶又是一阵皱眉。
萱娘到了此时,心中更觉奇怪,只是不好问的。等到孩子下去,孙奶奶请她去房里瞧新娘,两人出了门,萱娘才笑道:“亲家,汶哥却也是个清俊的哥,就算有些顽劣,也好教导,怎的觉得亲家不喜?”
孙奶奶却是憋的时日长了,听了萱娘这话,才叹道:“亲家,你却不知道,这孩子,本不是我挑中的。”萱娘哦了一声,看向孙奶奶,孙奶奶本想说,却只是家丑也不好扬的,说完那句,就摇手道:“罢了,不过就是得个不是绝户的名声,我只要两个女儿好生出了嫁,旁的,就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