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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门缓缓推开,出岫与沈予并步走下台阶,一句惜别之语尚未出口,却瞧见一袭贵气紫衣正立在阶下,神色莫辨。
“诚郡王?”出岫有些疑惑,还以为看错了人。这个时辰他不在应元宫里守岁,怎会跑来流云山庄?出岫与沈予对望一眼,显然后者亦做此感,眸中闪过不解之意。
人既然来了,出岫也不能怠慢,连忙款步轻移来到聂沛潇身边,就着檐下灯火定睛看去,果然是聂沛潇:“殿下怎得这个点儿过来了?”
她清浅笑着,卸下在宫宴上的防备。眼前这位诚郡王,曾在明后面前替她解围,单是这份仗义便足以令她对聂沛潇改观,更何况,她还有求于他,为了沈予。
对于出岫的问话,聂沛潇却恍若未闻,一双星眸闪着莫辨光色,似悲似怒,似寒似恼。他将目光从出岫面上移开,缓缓看向她身后之人,只一眼,脸色又是一沉。
出岫方想起沈予在此,霎时又记起自己刚得了一座贞节牌坊,不禁干笑一声解释道:“今夜除夕,我家大小姐和姑爷同来守岁。”
很有默契地,沈予顺势来到出岫身边,客气笑道:“如今再见殿下,子奉该自称‘罪臣’了。”
沈予见聂沛潇好似有些疲倦,看样子也无意多做客套,便揣测他此时过来想必是有要事缠身,也只得再道:“不耽误殿下与夫人说正事,子奉先行告辞。”
沈予说着,又深深看了一眼出岫,只盼这最后一眼能够直到永久。他没有想到,直至临别也是如此匆忙,想让她送一程,再说几句话,这样简单的要求也难遂心愿。
不是不遗憾的,但在外人面前,她还是贞静娴婉的出岫夫人,他不愿给她增添任何负担。沈予静默着欲上马车,想了想,又回首对出岫道上一句:“烦请您代为照看想容了。”
出岫一怔,情知他这句话是专程说给聂沛潇听的,不禁点头:“姑爷放心,慢走。”
马蹄的哒哒声掺着车辇的辘辘声,缓缓驶离流云山庄。除夕夜街上到处挂着彩灯,流离光色喜气洋洋,却挡不住这离别的气氛。就连出岫也未曾想到,此次与沈予一别,再见竟会是两年之后。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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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沈予的马车走得远了,出岫才回神看向聂沛潇:“夜里风大,殿下有事进来说罢。”
聂沛潇薄唇紧抿,沉默应下。两人一路无话往流云山庄的书房里去,出岫偶尔转眸看到聂沛潇冷冽锋利的侧脸,想起从前在醉花楼里听人说过的一句玩笑话——薄唇的男人,心中无情。
这想法毫无因由得生出,她便好似受了影响,再看聂沛潇冰冷锐利的唇角,更觉得像一道利刃无声划过,在这喧嚣而又静谧的夜晚,划出一道残忍的血痕。
这是出岫对今晚的聂沛潇,最深刻的一个念头。这位高高在上的诚郡王,肌肤下看不见的某处,定然受了很重的伤。
紫绡长纱飘飘摇摇,灯盏明照。流云山庄的书房坐落一隅,也是近日出岫处理生意的地方,最为安静清幽。待请了聂沛潇入内,又吩咐小丫鬟上茶,出岫交代下去,任何人也不能再靠近。
她以为,若非十万火急之事,聂沛潇绝不会在除夕这夜冒然而来……会是什么十万火急之事?她与这位诚郡王的联系只有两人,一是慕王,二是沈予。
出岫心中一揪,也不多做迂回,开门见山问道:“殿下是有什么急事?”
聂沛潇抬目望去,并未即刻回话,而是道:“本王深夜造访,可会对夫人造成困扰?”他话中闪着些微期许,只盼着能在出岫面上看到一丝羞赧亦或,红晕。
然而他失望了,出岫神色如常,只是笑道:“妾身虽然孀居,但也不是矫揉之人。您既然深夜前来,难道妾身还要以‘男女之妨’为由,将您赶回去不成?”
原是一句玩笑话,可出岫瞧见聂沛潇神色更黯。她见状也只得收敛起笑意,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可是遇到什么棘手之事?若能用得着云氏,您但说无妨。”
听闻此言,聂沛潇双眼犹如弥漫了一层雾气,甚至比那遥远的天星还要沉黯几分。他沉默良久,才道:“是有件棘手之事,不过本王想先问夫人一句,今晚宫宴之上,七哥强加于你的……四座牌坊,夫人你受得可甘心?”
四座牌坊?出岫笑了:“您指的是那座贞节牌坊罢?”她缓了缓,自以为面对聂沛潇已无需遮掩,便如实回道:“不瞒殿下,妾身早已萌生此念,想请慕王殿下登基之后赐立一座贞节牌坊。如今这事不过提早而行,妾身自然受得心甘情愿。”
最后四字一出口,出岫瞧见聂沛潇脸上骤然掠过一丝阴霾,眸底寒星碎落,仿佛有什么东西丝丝破裂,直至体无完肤。若不是书房里明火灯照,出岫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素来受尽万千宠爱的天子骄子,怎会做出如此表情?如此……失意?
“殿下?”她轻声关切:“您身子不适?”
聂沛潇沉眸凝声,再问:“倘若本王没有记错,夫人不到二十岁,比本王还要小两岁……夫人风华正茂,当真要守着云氏孀居一世?”
出岫隐隐听出了聂沛潇声音里的异样,又想起当初他听闻自己死讯时所做的那首《朱弦断》,不禁笑回:“殿下宅心仁厚,体恤妾身,实乃妾身之幸……不过,先夫早逝,妾身毕生之愿是完成他未竟之志,其余不作他想。”
闻言,聂沛潇几乎是颤抖着再问:“倘若此后,有一个真心尊敬、钦佩、爱慕你的男子出现,夫人也……不会动心吗?”
他终于明白过来,倘若再不说些什么,出岫将一辈子懵懂他的意思:“夫人,我……”聂沛潇看着出岫,正欲剖白心迹,此时恰听书房外忽然响起一阵动向:
“大小姐,夫人交代过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让我进去!她若不是心里有鬼,为何要偷摸在此?”是云想容的声音,听那语气很是愤恨。
原本出岫的心思全在聂沛潇身上,此刻听见外头一阵异响,注意力也被吸引了去。她秀眉微蹙对聂沛潇道了声歉,又走向书房门前,打开半扇房门问道:“想容,你在外头做什么?”
云想容正与家丁对峙,抬首看见出岫衣饰整齐出现在房门前,才缓缓放下心来。哪知转眸又见书房窗子上映出一个男子身影,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极为高大挺拔……
云想容心中一抽,立时大为光火,冷声问道:“嫂嫂这话问得好,我也想知道,嫂嫂在此做什么?”
出岫想起屋子里的聂沛潇,三更半夜自己一个寡妇与男子单独相见,实在于礼不合,于是她迟疑一瞬没有即刻回话。
只是这一瞬间的迟疑与沉默,却使得云想容心中更凉,她不管不顾地站在阶下怒指出岫:“除夕家宴共桌吃饭,为何我们都是困倦不堪,偏偏嫂嫂和……夫君毫无倦色?这三更半夜夜深人静,嫂嫂又有什么要紧话对夫君非说不可?知道内情的,是说嫂嫂与夫君有要事相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
“是什么?”不等云想容说完,出岫已凝声打断,一双清眸闪着冷光,直直落在她身上:“云想容,你想清楚再说话!”
这是出岫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云想容也不禁一怔,再想起出岫和沈予偷偷将一桌子人下药放倒,独自在此共处一室……云想容只觉得恨!
“你让他出来见我!”云想容语带哭腔,万般委屈:“无论如何我也是他的妻子,是云氏的大小姐,他竟然在我云氏的山庄里公然罔顾伦常,又置我的颜面于何地!”
云想容说着说着已落下泪来,将四下的仆婢都引了过来。可她仍旧不依不饶,梨花带雨再道:“他若当真负心至此,不若今日一封休书,将我休了也好。”
出岫看出云想容的手段,明白她是故意要将事情闹大,好以此断了自己与沈予的私下接触。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若当真让云想容坐实此事,只怕她辛苦经营的名声就毁了!
嫂嫂与妹婿之间无论发生什么,德行有亏的始终是女方。更何况,沈予还曾是自己的旧主!出岫气得简直要浑身发抖,她没想到自己今夜会被连摆两道!在应元宫也就罢了,自己家里人还不消停,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出岫能感到身后两道目光投射过来,来自聂沛潇。她无需回头已能感到他的怜悯,而那种感觉令她如芒在背。出岫不想让聂沛潇看笑话,遂冷声斥问云想容:“你胡说些什么?还不快回去?”
云想容见出岫站在两扇门之间,双手死死扶着门框,而那屋子里的男人始终没有露脸。这番情景令她越发坐实心中猜测,故作愤怒地道:“嫂嫂,大哥死去经年,你独守云氏的确艰难。可你不能……你不能……夫君他……”
她越说越是语无伦次,话中那羞于启齿之意令在场所有仆婢都为之恻隐。这里是流云山庄,而并非离信侯府,仆婢们的管教和口风也差得远。出岫几乎可以预见,倘若今晚这事不说清楚,大约不出一月,整座京州城都会传出她云氏当家主母行为不端,有失妇德!
出岫握着门框的双手死死收紧,心中已凉得透彻。她举目往台阶下看去,赫然发现淡心和竹影也在其中,而这两人也是一副忧心模样,泄露了紧张神色。他们也以为这屋子里是沈予罢……
出岫缓缓松开双手,收入袖中:“屋子里是……”
话未说完,一股龙涎香气忽然从身后袭来,紧接着,她藏于袖中的左手已被人从身后暗自握住,温热之感贴着手上肌肤缓缓传来,伴随着一句冷嘲:“都说云大小姐温婉贤淑、知书达理,本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